第二章(2 / 3)

芬德裏科夫的睫毛上掛著幾滴淚珠兒。

“我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地幹了一輩子..每年都戒齋吃素..就連大司祭神父也可以為我作證..您就寬宏大量多多包涵吧。”

“您一點也沒有準備嗎?”

“什麼都準備了,大人,就是記不住..都快六十歲的人了,大人,在學習上哪能跟年輕人相比呢?您就開恩行行好吧!”

“他把帶帽徽的製帽都訂做好了..”大司祭茲米耶紮洛夫神父說完,冷笑了一聲。

“那好吧,你下去吧..”學監說。

半小時以後,芬德裏科夫和教師們一起到庫赫京酒店去喝茶,慶賀勝利。他容光煥發,兩隻眼睛閃爍著幸福的淚花,但又每隔一分鍾就撓一下後腦勺,這一動作表明,有一種想法正在折磨著他的心。

“多麼可惜呀!”他咕噥著,“真沒想到,我竟幹了這麼一件大蠢事!”

“怎麼回事?”皮沃梅多夫問道。

①俄國東正教的聖母日在俄曆10月1日。

“既然大綱中沒有規定,我幹嗎要學習立體幾何呢?要知道,我這個傻瓜白白學了整整一個月的立體幾何。這真是太可惜了!”

1884年王健夫路工譯

戴假麵具的人

某地公眾俱樂部舉辦了一次以慈善事業為目的的假麵舞會,或者用當地女士們的說法:盛大的化妝舞會。

已是深夜十二點鍾。幾個沒有戴假麵具、也沒參加跳舞的知識分子——

他們共有五人——

圍坐在閱覽室一張大桌子旁,把鼻子和大胡子埋在報紙裏,正在看報,打盹。按照京都報紙派駐本地的記者—

一位頗有自由派傾向的先生的說法,他們正在“思考問題”。

從大廳裏傳來卡德裏爾舞曲《紡車》的聲音。不時有仆役從門口跑過,咚咚地踩著地,弄得手中的杯盤叮當作響。閱覽室裏卻十分安靜。

“這裏似乎倒挺舒適!”突然聽到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這聲音仿佛是從爐子裏發出來的。“你們都到這裏來吧!快點兒,年輕人!”

房門打開了,一個肩膀寬闊、身體敦實的男子闖進閱覽室,他穿著馬車夫的號衣,帽子上插著幾根孔雀羽毛,臉上蒙著假麵具。緊跟在他的後麵,走進來兩位戴假麵具的女士和一名端著托盤的仆役。托盤上放著一個盛滿烈性甜酒的大肚玻璃瓶,三瓶紅葡萄酒和幾隻杯子。

“到這兒來吧!這裏涼爽些,”那個男子說,“把托盤放在桌子上..請坐,小姐們!熱—武—普裏—阿—利亞—特裏蒙特朗!①你們這幾位先生,請挪開點地方..這裏沒有什麼好呆的!!”

①用俄語拚成的法語,意為“這段對白中的最後一句話”。

那個男子晃動一下身子,伸出手,把桌上的幾本雜誌扒到一邊。

“把托盤放在這裏!你們這幾位看報的先生,請挪開點地方,現在不是看報和研究政治的時候..你們就把報紙扔掉吧!”

“我倒想請您安靜一點兒,”一位知識分子透過眼鏡,打量著那個戴假麵具的男子說,“這裏是閱覽室,不是小吃部..這裏不是喝酒的地方。”

“為什麼不是喝酒的地方?莫非這張桌子晃動得很厲害,或者天花板會塌下來不成?怪哉!不過..我現在沒有工夫跟你們閑扯!請把報紙扔掉吧..你們看一會兒報紙也就夠了,你們就是不看報也已經相當聰明了,再說老看報紙會傷害眼睛,最主要的—

—我不想讓你們在這裏看報,就是這麼回事。”

那個仆役把托盤放在桌子上,把餐巾搭在胳膊上,在門口站定。兩位女士立即喝起紅葡萄酒來。

“真沒想到世界上竟有這麼絕頂聰明的人,居然認為看報紙比喝美酒更好,”那個帽子上插孔雀羽毛的人給自己斟上一杯烈性甜酒,開口說道,“依我看呀,你們這些可敬的先生之所以喜歡看報,是因為你們沒有錢買酒喝。我說對了吧?哈哈..你們老是在看報!喂,報紙上都寫了些什麼呀?那位戴眼鏡的先生!您在看什麼新聞?哈哈!喂,快把報紙扔掉吧!別在那裏裝模作樣了!最好還是過來喝一杯吧!”

帽子上插孔雀羽毛的男子欠起身,伸手把那位戴眼鏡的先生手中的報紙奪過來。對方氣得臉色發白,後來又漲得通紅,驚詫不已地望望另外幾個知識分子,那些人也都驚詫不已地望著他。

“您太忘乎所以了,先生!”他發火了,“您把閱覽室變成了小酒館,還居然肆無忌憚地從我手中奪走報紙!我不允許!先生,您還不知道您是在跟誰打交道!我是銀行經理熱斯佳科夫..”

“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熱斯佳科夫呢!瞧,你的報紙隻配享受這種榮幸..”

那個男子舉起報紙,把它撕成碎片。

“諸位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熱斯佳科夫目瞪口呆地咕噥著,“真叫人莫名其妙,這..這簡直太不像話啦..”

“他發起脾氣來了,”那個男子嘻嘻地笑著說,“哎喲,真有你的,你那模樣兒真嚇人!甚至嚇得我兩條腿直打哆嗦。是這麼回事,可敬的先生們!說正經的,我可不願意和你們多說廢話..就因為我想跟這兩位小姐單獨呆在這裏,我想在這裏給自己找點樂趣,所以請你們不要妨礙我,都給我出去..請吧!先生們!別列布欣先生,請你給我滾出去!你皺眉頭幹什麼?我讓你出去,你就乖乖地出去好了!快點兒,要不然,你要小心,說不定我會給你脖子上來一拳的!”

“這是從何說起?”孤兒院財務主任別列布欣滿臉通紅,聳聳肩膀問道,“我簡直弄不明白..一個無賴竟闖到這裏來了..突然說出這種烏七八糟的話!”

“你說什麼,誰是無賴?”那個帽子上插孔雀羽毛的男子怒不可遏地大聲喊道,他握緊拳頭,朝桌子上捶了一拳,震得托盤上的杯子都跳了起來。“你這是跟誰說話?你以為我戴著假麵具,就可以隨便胡說八道罵我嗎?好一個尖嘴辣子!我讓你出去,你就得乖乖地出去!還有你這個銀行經理,你也趁早離開這裏!所有的人都出去,不許一個壞蛋留在這裏!快走呀,你們統統給我滾出去!”

“咱們等著瞧吧,馬上就會見分曉了!”熱斯佳科夫說,他激動得連鏡片上都冒出了汗。“我非給你點厲害瞧瞧不可!喂,來人哪,快去把值班的俱樂部主任叫來!”

過了不大一會兒,一個身材矮小、頭發呈棕紅色的俱樂部值班主任便走了進來。他的上衣翻領上綴著藍色絛帶,由於跳舞而累得氣喘籲籲。

“請您出去!”他開口說道,“這裏不是喝酒的地方!請您到小吃部去!”

“你是從哪兒蹦出來的?”戴假麵具的男子問道,“難道是我

把你叫來的嗎?”

“請您別你你的,請您出去!”

“你聽我說,可愛的老兄,我給你一分鍾時間..因為你是

俱樂部值班主任,是個頭麵人物,所以請你扭著這些演員的胳

膊,把他們拉出去。我這兩位小姐不喜歡這裏有外人..她們

有點害羞,我既然花了錢,我就想讓她們露出她們的自然本

色來。”

“這個剛愎自用的家夥顯然並不明白他並不是呆在豬圈

裏!”熱斯佳科夫喊道,“來人哪,快去把葉夫斯特拉特·斯皮裏

多內奇叫來!”

“葉夫斯特拉特·斯皮裏多內奇!”俱樂部裏響起一陣呼喊

聲。“葉夫斯特拉特·斯皮裏多內奇在哪兒?”

葉夫斯特拉特·斯皮裏多內奇,一個穿著警察製服大衣的

老頭兒立刻就來了。

“我請您離開這裏!”他瞪大一雙嚴厲的眼睛,撅著染了色

的八字胡,聲音嘶啞地說。

“哎喲喲,可嚇死人啦!”那個男子快活得哈哈大笑起來。“真的,可嚇死人啦!世界上居然有這樣令人可怕的家夥,我的天哪!瞧他那兩撮小胡子,簡直像貓的胡須一樣,眼睛瞪得那麼大..嘿嘿嘿..”

“你少廢話!”葉夫斯特拉特·斯皮裏多內奇聲嘶力竭地喊

道,他氣得渾身發抖。“你給我滾出去!不然我就叫人把你

攆走!”

閱覽室裏掀起一片難以想象的嘈雜聲。葉夫斯特拉特·斯

皮裏多內奇臉色紅得如同炸過的大蝦,他一邊跺著腳,一邊不

住地喊叫。熱斯佳科夫在喊叫。別列布欣在喊叫。所有的知

識分子都在喊叫。可是,他們的喊叫聲卻被那個戴假麵具者的

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壓下去了。舞會在一片混亂中暫告中斷,人

們紛紛從大廳裏擁向閱覽室。

葉夫斯特拉特·斯皮裏多內奇為了顯示一下自己的威風,

把俱樂部裏所有的警察都叫過來,他坐下來開始寫違警記錄。

“你寫呀,寫呀,”那個戴假麵具的男子用手指著筆尖說,“哎呀呀,我這個可憐的人現在該怎麼辦呢?我真是個可憐蟲!你們為什麼要折磨我這個無依無靠的人呀?哈哈!喂,怎麼樣?違警記錄寫好了嗎?所有的人都簽過名了嗎?那好吧,現在你們就看看我是誰吧!..一、二、三..”

那個男子站起來,挺直身子,猛然把自己臉上的假麵具摘

下來。露出自己那副醉臉後,他望著大家,欣賞著自己所造成

的效果,隨後一屁股坐在圈椅上,快活地縱聲大笑起來。他引

起的效果的確非同尋常。所有的知識分子都驚慌不安地互相

交換著眼色,嚇得麵色蒼白,有的還直撓後腦勺。葉夫斯特拉

特·斯皮裏多內奇幹咳幾聲,如同一個無意中做了件大蠢事

的人。

大家認出這個搗亂分子原來就是當地的百萬富翁、工廠

主、世襲榮譽公民皮亞季戈羅夫,此人一向以自己的荒唐行為

和熱心於慈善事業聞名遐邇,正如當地官方通報中不止一次提

到的那樣——

他對教育事業充滿著熱愛。

“怎麼,你們出去還是不出去?”經過短暫的沉默後,皮亞季

戈羅夫問道。

那幾個知識分子都啞口無言,一句話不說,隻好小心翼翼

地踮著腳尖走出閱覽室。等他們走後,皮亞季戈羅夫立即把門

反鎖上。

“你肯定早就知道他是皮亞季戈羅夫!”過了一會兒,葉夫

斯特拉特·斯皮裏多內奇搖晃著那個正往閱覽室端酒的仆役的

肩膀,聲音嘶啞地小聲說,“你為什麼一聲不吭?”

“他老人家不讓說!”

“不讓說..等我把你這個該死的家夥關進班房,讓你在

那裏蹲上一個月,你就知道‘他老人家不讓說’是什麼滋味了。

滾開..你們這幾位先生倒好,”他轉身對那幾個知識分子說,“居然造起反來了!讓你們從閱覽室離開十分鍾都不行!好啦,現在你們自己來收拾這個破爛攤子吧。哎呀呀,先生們,先

生們..我可不喜歡有人鬧事,真的!”

那幾個知識分子在俱樂部裏走來走去,一個個顯得垂頭喪氣,心神不安,麵帶愧色,他們互相竊竊私語,仿佛預感到大難即將臨頭似的..他們的妻子和女兒聽說皮亞季戈羅夫因“受了委屈”而大發雷霆,都嚇得一聲也不敢吭,早早各自回家;不再跳舞了。

半夜兩點鍾,皮亞季戈羅夫才從閱覽室裏出來。他喝得酩酊大醉,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他來到大廳,坐在樂隊旁,在樂曲聲中打起盹來,後來憂傷地垂下頭,頓時鼾聲大作。

“不要奏樂了!”俱樂部主任向樂師們揮著手說,..噓!噓!..葉戈爾·尼雷奇正在睡覺呢..”“要不要讓我把您送回家去,葉戈爾·尼雷奇?”別列布欣彎下腰,俯在百萬富翁的耳根問道。皮亞季戈羅夫翕動一下嘴唇,仿佛想要把臉上的一隻蒼蠅吹走似的。“要不要讓我把您送回家去,”別列布欣重複道,“或者,要

不要讓我把馬車給您準備好?”“啊?什麼?你..你說什麼?”“送您回家,大人..是睡覺的時候了..”“我想回家..你就送我回去吧!”

別列布欣高興得眉開眼笑,趕快扶著皮亞季戈羅夫站起來。其他幾個知識分子也都急忙跑過來幫忙,他們笑逐顏開地把世襲榮譽公民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向輕便馬車走去。

“隻有演員,隻有天才,才能把這一大批人都蒙在鼓裏,加以愚弄,”熱斯佳科夫一邊扶著他坐上車,一邊喜笑顏開地說。“您簡直使我感到不勝驚訝,葉戈爾·尼雷奇!直到現在我還忍俊不禁想縱聲大笑..哈哈..瞧我們一個個都多麼激動,多麼忙碌呀!哈哈!你們相信嗎,過去在劇院裏看戲,我還從來沒有這樣開懷大笑過..真是滑稽透頂!我一輩子都會記住今天這個令人難忘的晚上!”

送走皮亞季戈羅夫以後,這幾個知識分子才麵露喜色,開始安下心來。“臨走時他還向我伸出手來呢,”感到十分滿意的熱斯佳科夫說,“看來這件事順利過去了,他並沒有真生氣..”“上帝保佑!”葉夫斯特拉特·斯皮裏多內奇感歎了一聲,“一個惡棍、無賴,可是——

他又是一位慈善家..簡直令人無法理解..”

1884年王健夫路工譯

變色龍

警監奧楚密洛夫身穿新的製服大衣,手提一個小包裹,從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