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兩句有精神,有意誌。
這首詞的跳躍性很大,才在船上,又在樓上;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其中貫穿的是情感和思緒,真是意識流。
四
詩三百篇不少詩是以女子口吻寫的,但真正作者不見得是女性。許穆夫人是中國第一個知名的女詩人。《詩經》裏有許穆夫人的詩,也有以女子口吻而實為男子代作的詩。後世李白的《長相思》、《燕草》和張籍的《節婦吟》,都是假借自己是女性來感覺女性的哀傷,終究隔了一層。
而李清照是真正的女性,以現身說法的方式去感覺自己的生命,說出一個女子的少女時期、少婦時期、中年時期、老年時期的內心思想和情感。在李清照南渡的同時,同時期的蔣興祖女則是被俘北上。
蔣興祖女留下了一首《題雄州驛》:“朝雲橫度,轆轆車聲如水去。白草黃沙,月照孤村三兩家。飛鴻過也,百結愁腸無晝夜。漸近燕山,回首鄉關歸路難。”
這首詞是說,清晨的雲彩自東向西移動,被擄的人群由南向北穿越雲彩下的路。朝雲,點明是早晨;月照,說的是晚上。朝行暮宿,一路北行,所見皆是秋天(白草)淒涼的景象。邊境戰火不斷,隻有荒涼的三兩戶人家。
由於已經到了北宋最北邊界(薊城、漁洋一帶),過了雄州,就是出國了。這時,步步回首故國鄉關,漸行漸遠,再想回去恐怕真是千難萬難。自己卻無家可歸,飛鴻過也,想讓鴻雁捎信,又能寄給誰呢?
李清照,蔣興祖女,是北宋的一抹殘霞。
五
南宋以來,文學創作裏麵的白話部分越來越明顯,越來越直接,到《紅樓夢》已全是白話,“中亦有傳詩意”,詩詞反而成了陪襯。
李清照的這首詞,洋溢著青春氣息,亦有口語化。“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是非常口語化的。
李清照是山東人,有一種北方人的直率。她大膽地把“沒個人”、“也則”、“不許”、“將息”、“得黑”、“次第”、“了得”等當時新鮮活潑的民間口語吸收進詞裏。
再比如,“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不慣起來聽”與“這回去也”。“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怎一個愁字了得”,簡直就是現在口語。
李清照《永遇樂》“落日熔金”,“中州盛日”,對故都懷念,寄托愛國思想。李清照和辛棄疾都是山東老鄉,“不如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李煜的“太匆匆”,是很直接的民間感情。詞與詩一個很大的不同,是一個高度口語化的形式。
同為山東人的南宋辛棄疾也經常使用口語人詞:“以手推鬆曰去”、“卻道天涼好個秋”。口語在辛棄疾詞裏也扮演重要角色,這是從李清照開始,中國文學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