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u001d�1今天是皇上赦免襄陽王的日子。包拯的命令得到了貫徹,展昭、盧方等人停止了對襄陽府的攻擊。襄陽王今天在逍遙樓上請客,開封府的一幹公差都被請來做客。幾日來的殊死決戰,雙方都已經疲勞不堪了,現在大家都很想好好休息一下了。當歌陽春、展昭、盧方、白玉堂幾個人被請到逍遙樓上時,蔣平、丁兆惠幾個已經在座了。大家相見,相互點頭致意,各自的太度都十分平和,雖然多天來的刀兵相見互為死敵,但各自的臉上並沒有尷尬之色。江湖之中,身不由己,是是非非,從無定論,昨天握手,今天決鬥,翻雲覆雨,朝三暮四,這類的事情在座眾人已經習以為常了。

逍遙樓是襄陽城裏一家最大的酒樓,共有三層,一二兩層營業,三層沒有營業,是店家辦公的地方。逍遙樓是襄陽王府的買賣,已經開業十幾年了,極是興隆。但今天似乎生意清淡了許多。一樓隻有兩桌約十幾個食客,服飾華麗,舉止優雅,看上去像是談生意的客商。

眾人坐在二樓飲茶,聽幾個扮相靚麗的歌女撥琴演唱,一片歌聲曼曼。茶是香茶,歌是輕歌,讓人聽來心情鬆懈了許多,幾日來的沉重消了些許。襄陽王還沒有到。一陣樓梯響,鍾濤走上樓來,四下拱手道:“諸位英雄,襄陽王爺隨後就到,他讓我先招待大家。”

鍾濤麵帶微笑,當他的目光與白玉堂對接時,他感覺白玉堂微笑的目光中藏有很多殺氣。他心頭一凜,躲避了。

鍾濤揀臨窗的一個座位坐下,慢慢地飲茶。對麵是一座妓院,安靜得很,正是下午,妓院裏的男歡女愛的節目還沒正式上演,窗外的河中泊著一條條已經疲倦了的歌舞樓船。輕風吹過,似乎還有咋夜的歌聲餘音繞動,河水中,自然還有碎花成陣。鍾濤心中一歎,風月無邊的東京城,哪一天不是日裏鶯歌,夜裏燕舞?如何這襄陽城裏有一些樓台歌舞,就被視為奢華。上行下效,古來如此。

茶是極品的龍井,茶杯是官窯燒製的白玉瓷。茶在茶杯中散著碧綠,時而有侍女過來給眾人續水,侍女身上的一股股暗香在樓上浮動。鍾濤不飲,隻是靜靜地觀茶。他十分出神,感覺自己也要溶化在這白玉瓷杯中了。

樓上沒有雜人,隻有幾個夥計打扮的人靜靜地站在樓梯口,或者時而上上下下,端茶送點心,十分周到。但眾人都能看出,這決不是幾個平常的夥計,他們都是一些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

天色已漸黃昏,太陽像一個受傷的劍客,一路淌著鮮鮮的血跡向西敗下去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壯烈的氣息。

已經好一刻了,襄陽王還沒有到,眾人等得不免心躁。

白玉堂看著夕陽,看著被樟樹和楊柳肢解得破碎的天空,看著西天那最後一抹燃燒的血紅,他心裏充滿了一種感動。他的目光中突然有了淺淺的淚水。他感覺自己心頭被什麼東西硬硬地劃了一下,哦,他想起了白葉。他想起了自己跟白葉朝夕相處的日子。他當然已經知道白葉是被何人所害。他當然不會放過那個殺害白葉的人。他又想起了苗三爺和苗紅兒。也許真是自己連累了他們。

鍾濤身邊的幾個夥計已經有些倦怠,鍾濤仰頭看看漸漸墜落的夕陽,他緩緩站起身,對眾人笑道:“諸位稍坐,我去請襄陽王。”說罷,就要下樓。白玉堂用餘光看到,也跟著站起身來,他的動作十分悠閑,他看著鍾濤已經向樓梯走去。白玉堂的樣子似乎也要走,他回頭看看坐在窗前彈琴唱歌的女子,這個時候,鍾濤的左肩和左胸變成了空門。白玉堂心念一動,他知道機會真是到了。如果現在他出刀,當然可以劈中了。心念一動之時,白玉堂的刀就已經動了。寒冷的刀光一閃,雄壯的刀已經橫空劈出,這是蓄力已久的一刀,也是必殺的一刀。

縱橫的刀氣帯動了什麼,歌女們手中的琴紛紛停了,因為幾張琴的弦都被凶猛的刀氣斬斷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鍾濤也呆住了,誰也沒有料到,會有人行刺。更沒有料到,刺客的刀法如此之快。刀光閃動,噗的一聲,已經有鮮血迸出。鮮血飛濺的時候,人們都驚得閉上了眼睛,而當他們睜開眼睛的時候,不禁又嚇了一跳,鍾濤好端端地站在那裏,而白玉堂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白玉堂倒在地上那一刹那,也不相信這是真的。他記得自己的刀已經快要切中鍾濤的咽喉的時候,自己卻腕上一涼,這種輕微的冰涼感覺,使得他整個身體的力氣一下子消失了。這時候有人縱身過來縛住了白玉堂。白玉堂看了一眼鍾濤身旁的那幾個夥計,有一個刀條臉的夥計手持一把短劍,剛剛當然是他刺中了白玉堂,從而阻擋了白玉堂向鍾濤的突襲。白玉堂暗暗一歎,他慚愧自己真是走了眼,如何就輕看了這幾個夥計呢?

盧方幾個撲身上來。盧方驚訝地喊道:“五弟,你如何要殺鍾先生?”

歐陽春大吃一驚:“白義士,你如何向鍾濤下手……”

白玉堂苦笑:“你們一定沒有想到吧?”

展昭皺眉:“白玉堂,你一定是瘋了,如何來行刺鍾濤?”

白玉堂笑了:“我如何不能來刺殺鍾濤?因為鍾濤這一走,襄陽王就來了,而我們再也見不到鍾濤了。”說罷,他把目光盯向鍾濤。

鍾濤一怔,突然發出一陣朗聲大笑:“白玉堂說得對。他當然要來刺殺我了。”

眾人轉頭看去,鍾濤已經神色安然。他大步走上前來,對展昭等人道:“白玉堂向我出手,你們一定很奇怪吧?”

眾人如入五裏霧中。他們當然很奇怪。

鍾濤讓人給白玉堂鬆綁,親自給白玉堂讓座,又招手讓侍從過來給白玉堂包紮了腕上的傷口。他的目光十分溫和地看看白玉堂。

白玉堂微微笑了:“我想你今天不會殺我的。”

鍾濤笑著對白玉堂說:“你說的對,我今天不想殺人,因為聖上已經不許可這裏再流血了。否則,你不會有這樣好運氣的。”

白玉堂搖頭道:“我運氣本來就不是很好,但沒想到今天會這樣糟糕。”

鍾濤大笑:“無論如何,今天是要有一個了斷了。我相信聰明的白玉堂對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已經洞若觀火了。”

白玉堂笑起來:“是的,你說的不錯,今天應該揭開謎底了。從聖上傳旨到現在,從我大鬧開封府至今,已經一個月過去了,這一個多月,我們像一群傻乎乎的木偶一般殺來殺去。而誰在我們頭上牽著線頭,我們也許一無所知。一直到今天,聖上突然宣布赦免襄陽王,我們仍然是不知道。今天是應該找到謎底的時候了。”他的目光亮亮地看著眾人。

眾人愣住。他們之中已經有人感覺到了白玉堂一定有許多讓人瞠目的話,這些天一些事情實在太奇怪了。但有些人現在仍是一頭霧水。他們實在猜不出白玉堂手中握著的謎底是什麼。

鍾濤問道:“白玉堂,你且說說謎底?”他興趣很濃地看著白玉堂。

謎底

白玉堂看著眾人:“大家在這裏等襄陽王,可知道為什麼襄陽王遲遲未到嗎?因為天還不到暮色,襄陽王所以不會露麵。”

眾人無語,他們當然不知道。他們當然更不知道為什麼偏偏要等到暮色來臨時襄陽王才肯露麵。

白玉堂笑道:“我們或許認為我們真是在等襄陽王,錯了。其實我們現在是在等候聖上。我算定聖上馬上就到了。隻有在聖上快要到的時候,襄陽王才會出現。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襄陽王跟聖上約定的是黃昏之後。”

眾人又都呆住。

鍾濤微微一笑:“白玉堂,說下去,我很有興趣。”

眾人看定白玉堂。

白玉堂看看眾人:“大家可能要問我為什麼來刺殺鍾濤先生的原因。我為什麼來刺殺他?很簡單,因為他就是最大的禍首。他若去請襄陽王,便不會再出現了,而且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眾人還是不解。

白玉堂笑道:“我們先從三王遇害說起,這是襄陽王一手造成的血案。或者說,是襄陽王派人去殺害三王的。”

眾人哂笑。他們覺得白玉堂在說昏話。

展昭疑道:“白玉堂,濟南王、太原王、河間王聚會時襄陽王並沒有去啊。”

白玉堂笑了:“當然,眾人都知道襄陽王沒有去,隻派手下一個叫鍾濤的隨從去了。鍾濤是誰?一個無名之輩。想想看,四王聚會,如果襄陽王不去,那三王豈不是太無趣了。鍾濤算什麼?後來我想通了,鍾濤先生便是襄陽王了,鍾濤先生便是趙爵。”

眾人全部石頭一般呆住。

此話一出,展昭、歐陽春幾個都愣住了。展昭與歐陽春相視,二人臉上都露出極為沮喪的表情。他們想起了那一次在襄陽府放過鍾濤的事情,又想起了白玉堂聽說後那長長的一歎。那是多麼複雜地一歎啊,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們怔怔地看著白玉堂,又看著鍾濤,還是不敢相信。

鍾濤一怔,哈哈大笑起來:“你說我是趙爵,那襄陽王又是誰?”

眾人都看著白玉堂。

白玉堂看著眾人:“我們見到的襄陽王當然是假襄陽王了,他是丁兆惠的哥哥丁兆蘭。否則,丁兆惠如何會為襄陽府做內應呢。而且丁兆惠並不知道,丁兆蘭會死在趙爵的手裏。真是天理何在?如果大家有興趣,可以讓那七十二具埋入地下的棺木重見天日,不僅胡妃在裏邊,我算定丁兆蘭的屍體就是其中的一具。當然,他是被毒死的。或者,他是自盡而亡的。總之,他是死在趙爵手中的。我現在才明白,我最後一次進襄陽府是一件太愚蠢的事情了,我當時隻想丁兆蘭還活著,總想救他出來,怎麼就沒有想到依照趙爵品性,他怎麼會讓丁兆蘭活下去呢?我最後一次進襄陽府,幾乎把命丟在那裏了。”白玉堂說到這裏,皺眉搖頭。他的確是在悔恨自己最後一次進襄陽府了。

歐陽春、展昭、盧方等人都呆住,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在江湖失蹤多年的丁兆蘭竟然扮演了襄陽王,而且會被襄陽王害死。白玉堂說的是真的嗎?

丁兆惠電擊了一般,臉色蒼白地看著白玉堂。

白玉堂看著丁兆惠,微微歎了口氣:“丁二俠,我知道你對這一切還茫然無知,如果今天我不說破,你是不會知道你哥丁大俠是如何死心塌地扮演襄陽王的。依照丁兆蘭的人格,他如果不是受製於人,絕不會在襄陽王府住了幾年。也許為了愛護丁兆蘭在江湖上的盛名,我不該說這些,但是我還是不得不說,你少安勿躁,我下邊還有很多話要講。”

丁兆惠傷感地看看白玉堂。他點點頭,目光複雜地看看鍾濤。

鍾濤收住笑:“不錯,白玉堂,我沒有看錯你,你的確是天下第一精明透頂的人物。我就是趙爵,隻是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出我的。”

白玉堂道:“我曾同那個假趙爵一同飲酒,他並不快活,擁兵自重的趙爵如何會不快活呢?我覺得有人在左右那個所謂的趙爵,誰能左右顯赫威揚的襄陽王呢?此一疑;那個趙爵雖然居在襄陽王爺的位上,卻無王家的氣派,這是骨子裏的東西,是做不出來的,那天襄陽府舉辦歌舞,襄陽王一臉晦氣,而你站在他身邊,卻是氣宇軒昂,此二疑也;其三,我在開封府和皇宮內被禁軍圍困,是你帶我出來,盡管你化了妝,我暗中還是認出了你。我事後曾想,你如何對皇宮如此熟門熟路?又如何在皇宮裏如入無人之境?其四,江湖中丁兆蘭失蹤多年,我總覺得他在什麼地方隱藏著,我後來看出你們長得非常相像,隻是他臉上那重重的胡須不同。不過這不要緊,誰都可以粘上胡須的……”白玉堂一口血冒出來,他皺盾,他似乎說不下去了。

趙爵冷笑:“這隻能是你的妄猜,不作數的。”

白玉堂點頭:“我知道你會這樣說的,因為我現在手裏沒有證據,隻能是推測。但是我那天從東京追趕花蝶到襄陽府時,曾與那個冒名頂替的假襄陽王一同飲酒,當時他曾乘著酒興與我吟過兩首詩。我當時沒有聽懂,詩卻是記下了:我自清明才自高,乃為當初誤逍遙。假做真時真非假,王府深處傷心謠。趙家天下萬年民,爵子爵孫當自強。假使落入荒野處,聖人何必歎心傷。這是兩首藏頭詩。應該念做:我乃假王,趙爵假聖。當時那個假襄陽王是為我暗示什麼,後來我才明白,他向我暗示你趙爵在朝中假扮皇上,襄陽王也是由別人假扮的。我當時真是太愚笨了,竟沒有想到這是兩首藏頭詩。”白玉堂深深地歎了口氣。

丁兆惠傷心地低下頭去。

樓上沒有一點聲響,隻聽到風兒刮過樓台。眾人怔怔地看著白玉堂。

趙爵搖頭笑了:“你這又是妄猜。假如我假扮聖上,那麼包大人如何看不出來?你倒是說說看。”

白玉堂笑道:“其實包大人已經懷疑你了。想聖上與包大人何等親密,而你把皇上囚禁之後,你假扮皇上,你的相貌很像,因為你和皇上本是雙胞胎。稍稍遺憾的一點,就是你的聲音不大像皇上,但這並不要緊,因為那時誰能知道皇上已經被你囚禁了呢?誰能知道出現在文武眾臣麵前的會是你呢?你的王家風範,你的氣度,自然是可以亂真的。這件事就是這麼簡單。世界上任何神秘的東西,一經揭開底牌,便不再神秘了。人往往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總喜歡把神秘的東西想像得比神秘本身更神秘。”

趙爵笑道:“那你又是如何懷疑到這一點呢?”

白玉堂道:“你把蔣平召進宮去,我就開始懷疑這一點了。因為蔣平過去曾是襄陽府的武士,是因為偷你的錢財被你逐出襄陽府的。而蔣平這個人一生視錢財如糞土,他如何會去偷呢?這隻是給外人一個幌子,遮人耳目罷了。你把蔣平放出襄陽府,是要蔣平在江湖上給你做一個眼線。”

趙爵搖頭歎道:“我還是那句話,你如此精明,可惜不能為我所用。”

歐陽春疑道:“或許王室中人都是如此奸詐?我總覺得白玉堂講得雲山霧罩。我記得襄陽王府總是幫助白玉堂的啊。”

白玉堂笑道:“如果一個人三番五次替你解圍,你又怎麼會想到他是你的敵人呢?人是有弱點的,總是看到很遠的東西,卻往往忽略了周圍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