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了許久,再也沒說文化廳機關黨委投票的事。
吃晚飯時,卜言羽打來電話,賈士貞接完電話,說:“卜處長馬上過來。”
玲玲說:“士貞,算了,卜處長一定要弄個究竟,還說這些人如此踐踏黨章,褻瀆民主,一個堂堂的省政府組成部門,正廳級單位,膽子也太大了。”
賈士貞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拿起茶幾上的香煙,點著一支,嵐嵐剛要上前阻止,玲玲一把拉著女兒,擺擺手。
過了一會兒,門鈴響了,賈士貞急忙開了門,卜言羽還沒進門,就緊緊握著賈士貞的手,說:“好家夥,我們的洋博士終於回來了!瘦了,真的瘦了。”
賈士貞一邊讓座,一邊說:“玲玲,把我那好茶拿來。”
玲玲泡好了茶,說:“士貞,今天破例,你和卜處長兩人抽抽友誼煙吧!”
卜言羽拿起桌子上的中華香煙說:“士貞,既然夫人批準了,咱倆就抽,難得有機會。煙逢知己千支少嘛!”
兩人聊了幾句,卜言羽說:“士貞,美國的情況咱們找時間慢慢聊,我知道你們馬上要集中總結美國的學習經驗,所以我不顧你的休息,過來看看你。”
賈士貞說:“是嗎!”
卜言羽看看玲玲,說:“玲玲嫂子,你也坐下來,聽聽我的觀點。”
玲玲說:“卜處長,那事我不想再……”
卜言羽擺擺手:“這事我已經初步了解過了。士貞,這個張誌雲,才當上廳長幾天,對同誌有意見也好,打擊報複也罷,可怎麼能幹這種目無紀律的事呢?現在都什麼年頭了。”卜言羽氣憤地說,“中央再三強調,在幹部問題上要公開、公平、公正,而文化廳這次機關黨委選舉時,投票倒是很正規,可是投票之後不當著全體黨員的麵唱票、計票,而是少數人把投票箱拿走了,把早就胡編的候選人得票情況公布了。而黨員的投票根本就沒有統計!真他娘個熊的,什麼玩意兒!”
賈士貞睜大眼睛看著卜言羽:“真有此事?”
“千真萬確。”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玲玲被差額掉了!”卜言羽氣得臉色鐵青,“誰也不相信得票最多的是那個女人!一百六十八人投票,她得了一百六十五票,據我了解,這個女人能過半數票就不錯了,居然說她得了那麼多票!”
“這也太荒唐了吧!”賈士貞愣愣地看著卜言羽,“那麼黨員投過的票呢?”
“不知道!”卜言羽說,“反正當時沒有開投票箱,隻是把預先準備好的結果拿去宣布了。”
“卜處長,真有此事?”賈士貞遞給卜言羽一支香煙,兩人默默地抽了一會兒煙。
“我問過機關工委組織部當時參加文化廳選舉的老喬,完全證實了這點。”卜言羽嚴肅地說,“我問老喬,你為什麼不參加統計選票?他不吭聲,看我追問得急了,他說他也不知道投票箱被拿到哪裏去了。”
賈士貞深深吸了一口煙,說:“怎麼會這樣,到底是什麼人如此放肆?”
“誰敢?”卜言羽說,“除了最高權力,誰敢?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他就不怕違反紀律?”賈士貞說。
“士貞,”卜言羽憤憤地笑了笑,“現在有些單位的一把手,什麼事不敢幹?他清楚得很,這種事根本沒有任何一個領導機關會認真去查處。就是查了,能有什麼結果?又沒有造成什麼死人的後果!”卜言羽把半截香煙戳在煙缸裏用力掐滅了,“可是他碰到我卜言羽了,老子決不會‘不言語’的,我非把這事給弄個水落石出不可,雖然不可能對他廳長的烏紗帽有什麼影響,但是我一定要讓他難看,讓省紀委、省委組織部、機關工委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一個廳長。到底是什麼人把這樣的人推到廳長的位置上的!可見我們現行選拔幹部的方法都選出什麼東西!天知道!”
賈士貞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抽著煙。
過了一會兒,賈士貞搖搖頭:“我真的沒想到,看來這事一方麵是衝我賈士貞而來,另一方麵……”
“那個姓烏的女人居然得了最高票一百六十五票,誰他媽的都不相信!玲玲隻得了五十二票,被差掉了!”當卜言羽說出這個結果時,賈士貞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色,臉上一塊塊發紫,鼻子如同長歪了的茄子!
“據我調查,那個姓烏的女人就是經張誌雲調到文化廳的,有人反應他們的關係曖昧,這個女人在群眾中基礎極差,要是唱票的話很難過半數。而玲玲絕不可能隻得五十二票,按正常投票,玲玲應該在一百三四十票上下。”
聽了卜言羽的介紹,賈士貞額頭上的皺紋縱橫交錯,脖子裏的青筋鼓起一個個疙瘩。
玲玲不聲不響地低著頭,好像是自己犯了什麼錯誤似的,她知道丈夫得知這件事的真相之後,心情一定十分矛盾,按賈士貞的脾氣,一定不會就此罷休的,然而這事卻和他有著密切的關係,所以他一直壓抑著自己,畢竟他早已不是當年的地委黨校教師,不僅在省委組織部工作過八年,現在已經是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長了!
玲玲終於說:“算了,隨他們去吧,還能把我怎麼樣!”
“玲玲嫂子,這不是你個人問題,黨有黨紀,國有國法。”卜言羽說,“我已經向錢部長、機關工委紀委張書記、省紀委常委劉長勝同誌認真談了這件事,他們都覺得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好像我是說夢話。大家都說,一定要查個清楚。當然,他們的另一個目的,是懷疑這其中還有什麼其他原因,希望澄清事實,所以我也就將計就計。”
賈士貞仍沒有發表什麼明確的意見,直到送走卜言羽時,卜處長到了樓下,兩人還念念不舍。臨分手時,賈士貞用力握著卜言羽的手,倆人不約而同地擁抱起來。
赴美國高級領導幹部培訓班學員的總結大會結束了。賈士貞不知道自己這次美國學習回來後,工作上會不會發生什麼變化,他甚至有些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省委和省委組織部領導的談話。可是昨天晚上在省委領導出席的宴會上,錢部長說赴美國培訓班的學員目前都不可能調整,大家都馬上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還說中央調研組通過調研對西臾前段時間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給予充分的肯定,調研情況不僅要寫成詳細的文字材料,中央相關部門的領導還將專門聽取調研組的彙報。
晚宴結束後已經過十點鍾了,省委組織部的車子把他送到小區門口,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賈士貞也是難得的興奮與激動,自然也喝了不少酒。在美國期間,他們不僅成為地地道道的學生,而且生活也像中國千千萬萬的留學生一樣艱苦。在今天的歡迎宴會上,自然人人都那樣激動和興奮,甚至盡興放開酒量。
賈士貞雖然沒醉,但是腳下多少感到幾分不由自主。他剛要進小區大門,旁邊一個人攔在他的麵前。賈士貞一愣,那人說:“賈部長……”
賈士貞吃了一驚:“誰?幹什麼?”
“賈,部長……”這人往旁邊退了兩步。
賈士貞警惕地向大門走去,那個人跟上去說:“賈部長,我是侯永文……”
賈士貞停住了腳步,奇怪地盯著那個人看著:“你是侯永文?你,你不是已經調民政廳當副處長了嗎?”
這時賈士貞已經進了小區大門,燈光下,賈士貞重新打量著麵前這個男子,當他確信他就是侯永文時,賈士貞在傳達室門口站了下來。
“侯副處長,找我有什麼事,你如今已經是省級機關的處級幹部了,神通不小啊!”
“賈部長,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當時真的沒有想到你真的是市委組織部長,我,我太……”侯永文尷尬地說。
當然在這一瞬間,他們倆的頭腦裏同時浮現出那場令人啼笑皆非的大笑話。侯永文說的是大實話,他當然不知道一個堂堂的市委組織部長居然隱去了身份,跑到農村去,他怎麼就鬼使神差地擺起鄉黨委書記的架子了,千錯萬錯不該把他關了一夜,侯永文覺得自己平生以來做得最愚蠢、最荒唐的就是那件事。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當初,侯永文怎麼也沒有想到,到手的鴨子突然就飛了!作為一個鄉黨委書記,能夠努力到副縣長的人選,而且考察都很順利,隻待市委提名文件一下,縣人大常委會召開,他就成了光宗耀祖的副縣長了!這是多麼艱難、多麼不容易的事啊!可偏偏在一切都即將變成現實的時候,市委組織部長變動了,按照通常情況,新來的市委組織部長哪能過問得了那麼多提拔的對象,一定還會按照以往既定方針辦的。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來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賈士貞,而且鬼使神差地摸到他所在的桃花鎮!全市四縣兩區,鄉鎮也有一百多個,他怎麼就非要跑到桃花鎮呢?每每想到自己把市委組織部長關了一夜,他的心髒猶如刀割一樣的難受。特別是下臾縣委書記喬柏明出事了,他的同母異父兄弟——原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高興明被“雙規”,他不得不曆盡周折,總算跳出賈士貞的手掌,本以為到了省民政廳後就再也不會受到賈士貞的製約,然而,沒想到市紀委卻追了過來,不肯放過他。侯永文認定,這是賈士貞在報複他,要置他於死地。他好不容易打聽到賈士貞出國學習歸來的時間,再次提心吊膽地麵對賈士貞。
一陣思濤過後,侯永文突然拉住賈士貞,聲淚俱下地跪在賈士貞的腳下:“賈部長,求求你饒過我吧,我和你前世無怨,後世無仇……”
賈士貞一時不知所措,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侯永文會來這一手,於是厲聲道:“侯永文,你這是幹什麼!起來……”
“賈部長……”侯永文緊緊抱住賈士貞的兩腿,“你做做好事吧,我……”
賈士貞被搞得滿頭霧水,伸手拉著侯永文說:“侯永文,我是組織部長,可你現在已經不在西臾市委組織部的管轄範圍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是你,西臾市紀委他們也不會的……”
賈士貞這才記起在他出國之前市紀委書記張亞新給他打過電話,說到關於在審理下臾縣委書記喬柏明的問題時牽出了桃花鎮黨委書記侯永文。於是賈士貞說:“侯永文,你連這點問題都弄不清,也夠當處級幹部?查處幹部違紀問題與組織部門有什麼關係?真是莫名其妙!”
“可是賈部長……”侯永文死死抱住賈士貞的腿,“我聽說了,就是你……是你對我把你關了一夜,耿耿於懷……”
賈士貞再也忍不住了,回過頭看看站在旁邊的保安,大聲說:“保安同誌,請你們把他給拉走,豈有此理!”
侯永文被強行拉走了,賈士貞剛才在宴會上的激動和興奮被侯永文搞得蕩然無存了。
現在細想想,侯永文剛才的行為或許不是他不懂紀委和組織部的職能,這其中也絕不是侯永文的無知,說不定有人給他出謀劃策。
賈士貞的頭腦完全清醒起來了,他一邊往家走一邊想,真的還不如在美國過那單純而吃苦的學生生活,剛剛回到家才幾天,還沒有接觸具體工作,就發生這麼多事,心情愈加複雜起來。
賈士貞回到西臾,生活似乎和從前相比沒有什麼變化,隨著市委組織部長的意識不斷歸位,美國那段時間的生活也漸漸地遠去了。
第二天一早,賈士貞正準備出門,衛炳乾來了。
一別半年,兩人格外親切,衛炳乾握著賈士貞的手,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衛炳乾感到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說著說著,就說到賈部長學習期間省委組織部調來的兩個處級幹部的事。
“是這樣的,”衛炳乾說,“這在你和常書記走後大概兩個多月,省裏調來了兩名處級領導幹部,一位是我們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韋旭,另一位是市民政局長葛曉晴。”
賈士貞沒有說話,愣愣地看著衛炳乾,過了好半天才說:“哦,你在電話裏說過。”
衛炳乾搖搖頭,兩人再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賈士貞拿起茶幾上的香煙,自己拿了一支,又遞一支給衛炳乾,兩個不怎麼會抽煙的人居然大口大口地吸了起來。當然,作為市委組織部長賈士貞,他沒有任何理由不服從省委組織部的決定。在中國這塊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土地上,這就是國情。權力這個東西就是這樣。省委派一個幹部到市裏來,不要說擔任縣處級,就是副市級、市級領導,那都是應該的,也是正常的。雖然在他和常書記出國之前,省委領導對他們兩人離職之後的幹部和財政兩大問題作了明確的規定,但是,省裏派下來的幹部那是另一回事。賈士貞雖然是市委組織部長,但他在美國學習,不可能因為省裏要派兩個處級幹部叫他從美國回來一趟。這樣一想,賈士貞把沒抽完的半截香煙在煙缸裏掐滅了。
“走,炳乾,到辦公室去。”
按照慣例,省委組織部安排幹部到市縣鍛煉,或者是需要照顧的特殊情況,也會事先和市委組織部領導進行溝通。但是西臾的幹部工作一直處於特殊時期,這是人所共知的。比如常書記的秘書程文武,還有張敬原和莊同高三人提拔副處級的問題,雖然在他和常書記臨離職學習時已經決定召開常委會議,但是最終還是未能實施。可是在這關鍵時刻省裏卻派下來兩個處級幹部,不僅會引起群眾的議論,甚至可能會對下一步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工作帶來一定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