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退步原來是向前(2 / 3)

一號公告公布後,不僅西臾市城鄉刮起了一陣旋風,網上又掀起新一輪炒作熱潮。劉義修一看競爭市殘聯理事長的人居然達六十一人,而且正縣處級達十多個人,他更加感到自己這個正處級理事長的位置岌岌可危了。而葛曉晴依然沒有從韋旭那裏得到任何情況。

雖然報了名,但劉義修的心情越來越壞了,有一種即將被審判的感覺,而且知道判決絕不會有好結果。

按照市委組織部的公告,民主推薦將按照被推薦人的得票多少從高到低公示,按照80%的比例進入下一輪,也就是說將有20%的人被淘汰。想到這裏,劉義修的心髒像被針刺了一下。想想自己在市勞動局那幾年,手中握著大權,卻也得罪了不少人;到市殘聯之後,心裏想的不是工作,一心想著提拔或者調整到重要的崗位上去,卻忽視了群眾關係;更沒有想到賈士貞把“民主”搞成這個樣子,群眾團體以及那些參照公務員管理的部門參加投票的大約三四百人,有多少人會投他的票,看來他第一關就很難闖過去,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劉義修眼看著指望不上韋旭了,隻好把辦公室主任章之找進來,要章之幫他找關係幫他拉選票。章之此人也是不得誌,如今已經五十多歲,卻連幹部身份還不是。劉義修當理事長後,不僅把他從工人崗位借到市殘聯辦公室,又把他聘為辦公室主任,後來章之說他們之間還有親戚關係,正是“你舅媽是我表嫂的叔伯姨”,劉義修覺得此人一定會成為他手下的得力幹將。他對章之說,殘聯這個組織很有意思,搞什麼理事會,除了理事長、副理事長之外,還有理事。他想來想去,在市裏,市殘聯理事長是正處級,副理長是副處級,那麼理事呢?可機構改革方案裏沒有理事這個崗位,也就是說組織人事部門根本就不承認的,可說起來理事又是理事會領導成員,屬領導班子。然而,劉義修想,充其量也隻能算個正科級幹部吧!於是不顧剛剛退下去的幾位老領導的反對,也不顧單位群眾的意見,決定給章之一個“理事”的頭銜。他對章之說,你看國務委員享受國務院副總理的級別!但這樣給章之一個理事,不僅老幹部反對,機關裏也擺不平,於是他就找省殘聯,反複說理事是領導班子,說殘聯幹部是條條協管的,他們擬了一個請示,希望省殘聯給一個批複,可這事遭到省殘聯一片反對聲,這在全省那麼多市裏都是前所未有的。但是,最終有一個同誌想了一個荒唐的辦法,給他回了一個用便簽紙寫的、沒有文號的非正式的所謂的函。而劉義修居然拿著這東西去市委組織部、市人事局招搖撞騙。當然,對於章之來說,這在單位和親朋之間也似乎有了一頂好看的帽子。

劉義修並沒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但章之早已心領神會了,當即表示一定竭盡全力為劉局長效力,還說他有不少親戚、同學都在市級機關,有的還擔任一些領導職務。劉義修對章之說,該請客的時候就請,該表示的就表示,到時他經手,他簽字,反正花的都是公家的錢。

這天,常友連來到賈士貞病房,當常友連講起工作上的事時,賈士貞卻覺得十分模糊而遙遠。

賈士貞出事那天晚上,市委召開了常委會,除了表決末臾縣縣長、副書記、副縣長、常委組織部的候選人,還研究了全縣處級領導幹部,這其中包括張敬原和莊同高。隻是市委常委會剛結束,當天晚上賈士貞就出了事,這項工作自然也就擺了下來。常友連又想到末臾縣缺少那麼多縣領導的事,於是說,等賈部長身體恢複了,盡快著手這項工作。

賈士貞的身體恢複得很快,不僅能夠下床了,而且堅持自己上衛生間,他也不知道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那些天的大小便問題,妻子是怎麼弄的。

經過這場生與死的考驗,賈士貞對自己過去的一些行為有一種隱隱的愧疚感,這會兒他不僅身體漸漸硬朗了起來,而且頭腦也清晰了許多。玲玲隻要對他說話,就會滿臉微笑,可賈士貞總感覺玲玲的笑容有些落寞。玲玲現在全身心地照顧他,但他其實已經不想躺在床上了,然而,身體還是力不從心,常常躺著躺著就糊裏糊塗起來。這是他過去從沒有過的現象。這天中午,賈士貞忽感蒙?隨後漸進夢境。其實這並非怪事,昏迷那幾日他的意識不知漫遊到了何處,雖然他把那段奇怪的經曆講給玲玲聽了,但是還有一段更加莫名其妙的事,他一直感到納悶,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對玲玲說。他知道玲玲是個膽小的女人,恐怕聽了這事,情緒會受到影響。誰知,賈士貞剛蒙?睡去之後,那段奇怪的記憶就再現眼前了。

記憶中,在他被兩個男人架著走出隧道後,曾來到一處陌生的地方。但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隻是人跡希逢,飛塵不到。穿過石階,不斷往上攀登,直至精疲力竭時,進了一個大門,室內高大無比,空無一物,再一看,隻見牆上懸掛著行草書法條幅,不僅那些書法極為罕見,且都蓋有許多印章。賈士貞更覺希罕,一邊欣賞書法,一邊暗暗記下那些條幅的內容。過去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記憶力不錯,可是突然怎麼也記不清楚了。

雖然那種境況又重現眼前,更覺世間之事妙不可言,但那麼多的東西能夠記清楚的已經很少了。不過有幾句內容,現在卻漸漸浮現眼前:

“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底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賈士貞認真回憶著。那麼多條幅,其他都記不起來了,隻有這條。想了想,最後一幅上麵有六個行草大字:“南無阿彌陀佛”。下麵落款為工整的楷書:“布袋和尚”。

這些內容,賈士貞都似曾相見,卻又一時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見過,隻覺得內容倒也有一定含意,或者說於生活都有一定現實意義。賈士貞再邁步向前,想看看其餘都是些什麼內容。突然間,雷聲四起,閃電驚人,賈士貞嚇得渾身冷汗,睜開眼一看,原來是一場夢。隻是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夢中居然將那件罕事重現眼前。

正在這時,玲玲端著飯來到他麵前,見士貞滿頭是汗,嚇得玲玲慌忙摟住丈夫,問他怎麼了。

賈士貞摟了摟玲玲,隻說他剛才睡了一小會兒,卻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玲玲問他夢中之事,賈士貞笑笑說:“何必去做癡人說夢的事呢!”

這時,賈士貞又想到條幅中的那一首詩:“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底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不知為何,賈士貞暗暗地捉摸起這首詩來,有點佛家的頓悟,充滿了人生哲理。詩的本意應該是指農夫插秧的時候,一根接著一根往下插,想要達到插滿田的目標,就必須要低頭。雖然是低頭,但是在不經意間,看見了水中天,看見了最完整最真實的天空。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心,在水中的倒影,真實而完整。佛家有雲:宇宙有多大多高?宇宙隻不過五尺高而已!而我們這具昂昂六尺之軀,想生存於宇宙之間,那麼隻有低下頭來。人不能總是昂首闊步,有時低頭也是一種必要,好好地看看真實的自己,調整一下,再出發。“六根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六根清淨,不受世俗的汙染,保持最純、最真的自我,不要事事都咄咄逼人,盲目前進。有時退步能讓我們得到很多意外的收獲,有時退後是另一種前進。就像稻田插秧一樣,看似在後退,但卻出現大片成功的秧田。

這些天來,賈士貞躺在醫院裏,除了那些昏迷不醒的日子裏,這幾天醒來之後,他沒有介入工作,想的問題也不一樣了。他覺得這場車禍像是對他人生的一個大的轉折,或者說對自己的心靈進行了一次洗禮。盡管那些條幅都已經很模糊了,但每一首都對人生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卻是深深地教育了他。而讓他不明白的是,那些是夢,還是幻?

正在此時,玲玲領著衛炳乾進病房了。一看到他們,賈士貞異常興奮地坐了起來。衛炳乾擺著手,大步來到賈士貞麵前,一把摟住賈士貞說:“賈部長,您別動,躺著!”

賈士貞極其興奮地說:“炳乾啊,你終於來了,我真想你們啊……”

衛炳乾握著賈士貞的手說:“賈部長,我是經過常書記的批準,來看您的呀!”

“怎麼樣?炳乾,”賈士貞恢複了精神狀態,“這病房可不是人呆的地方,把人給憋死了!”

“賈部長,部裏的同誌都惦念著您啊!可是不經市委領導批準,又不能來看您。”

“沒必要,我馬上就要出院了,代我轉告大家,感謝同誌們對我的關心。”

“您的身體恢複得不錯啊,大家一定都很高興。”

“炳乾,公開選拔市殘聯領導班子的事進展得怎麼樣了?”

衛炳乾說:“我們一直按照市委文件,按照進度進行。現在各縣區、市直機關的民主推薦工作已經結束,按照得票多少,從高到低已經排定名次,經過領導過目後向社會公布。”

衛炳乾說著,將報名的六十一個人的名單,以及各地民主推薦的結果遞給賈士貞。

賈士貞看著名單,說:“炳乾,這樣的民主推薦是否合理,要多聽取廣大群眾的意見,下一步還要認真研究和改進!”賈士貞停了停又說,“這種方法其實也是‘公推’,隻不過公推的是大多數人。而那種‘公推’隻是少數掌握一定權力的人來推舉,有很大的局限性。”

“賈部長,你的身體康複了,一切都好了。”衛炳乾說,“這段時間,社會上傳言很多,有些工作我也感到為難!”

賈士貞看看衛炳乾,點點頭:“哦,還有,那天晚上開完了常委會,許多工作還沒有來得及和你說,我就出了車禍,——常書記沒說吧?”

衛炳乾搖搖頭,說:“有一次在市委大樓前,常書記剛說了幾句,後來又說,還是等賈部長好了以後再說吧!”

“是這樣的,炳乾,主要是末臾縣那幾個縣級領導,市委常委已經研究過,下一步主要是如何實施的問題。還有,幾個縣處級領導改任非領導職務問題,還有張敬原和莊同高兩人,市委同意他們都任現在單位的副調研員,也算解決了副處級吧。等等吧,等我上班後就找他們談話,發文。”

“噢!”衛炳乾說,“不過,賈部長,最近我聽到一些小道消息,有人說他們兩都不見了!”

“不見了?”賈士貞說,“怎麼回事?”

衛炳乾愣了一會兒,搖搖頭。“反正你出事以後,市直機關、社會上各種傳言都有,網上更是炒得一塌糊塗。”

“殘聯的老劉怎麼樣?”

“據說他已經說服韋副部長,而且韋副部長答應幫他從中協調,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十分密切,也很微妙!”

賈士貞出院了。

按照醫生意見,賈士貞還不能離開醫院,隻是他越來越感到如同被困在籠子裏的鳥兒。他對玲玲說,再這樣把他關在病房裏,他一定會瘋了的。而魯曉亮擔心的是,直到現在,那輛肇事轎車和肇事駕駛員還沒有下落,因而賈士貞的安全問題還令他擔憂。可賈士貞說,沒那麼嚴重,他又不是國務院總理。

回到宿舍,仍由玲玲照顧他,賈士貞勸玲玲回去上班,女兒也總不能跟著別人吧!

其實玲玲離家已經將近一個月了。玲玲一方麵擔心自己工作,雖然臨來時向分管廳長請了假,沒想到丈夫出了這樣的事,於是又打了電話,說丈夫這裏有點事,還是休探親假吧!可後來丈夫的事在網上炒成那樣,社會上的傳聞怎麼也瞞不過省文化廳領導的。尤其張廳長那裏,那場機關黨委選舉的事惹怒了張廳長,玲玲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膽戰心驚。然而,丈夫發生了這樣大的事,她真的又放心不下就這樣去了。

賈士貞出院後,還經常想著昏迷和死去後那段時間的怪事,玲玲甚至感覺到丈夫變得有些神經質。

玲玲多次想勸丈夫去檢查一下身體,可她都沒這個勇氣。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他們之間的性生活,她就會像一個少女那樣羞澀和靦腆。

玲玲有時突然會產生一種奇怪的念頭,幻想著那種男耕女織、妻唱夫隨的世外桃園的生活。那種融洽的感情,才能讓生活過得和諧。沒有感情的性,是不文明也是不道德的,或者說,沒有愛情的性生活,那是動物的本能、屬性。那隻是傳宗接代的工具。

但不知道什麼原因,玲玲卻又對賈士貞產生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憐憫、同情和擔憂。她清醒地意識到,這種憐憫、同情和擔憂絕對不是當年的那種愛,那種對異性渴求的情愛。

屋子裏顯得幾分寂寞和淒涼,這是市級機關行政管理局為外地交流的市級領導建的特殊宿舍,一幢二層小樓。然而,在玲玲看來,這裏既不像家,也不像宿舍。現在她更害怕和丈夫之間的那種過於文明的氣氛。家,其實是兩個人的天地,是兩個人無拘無束的自由領域。到了這個天地,應該是脫去西服、解掉領帶的地方,兩個人無所不為,甚至一絲不掛地摟在一塊兒,放屁不需要夾著的地方。然而,突然之間,他變得處處彬彬有禮,像在辦公室,像對待女同誌那樣敬重和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