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退步原來是向前(3 / 3)

可兩個人還是躺在一張床上,兩個人沒有任何親密的動作,他側身而臥,她將右手放在頭下,他關掉燈,兩個人再也沒說一句話,她睡不著,往事潮水一樣地拍打著。

也許她該走了!她的心裏有一股難以言表的悲傷。

整個房間裏靜得讓人感到可怕,賈士貞一動不動地躺著,玲玲不停地翻著身,賈士貞感覺到玲玲的心事和內心的矛盾,正猶豫著如何安慰妻子,突然電話鈴瘋狂地叫了起來,這聲音是從樓下傳上來的。盡管隔著一層樓,但是,興許是這房子過於寂靜的原因,當賈士貞從茫茫的思緒中反應過來時,覺得這聲音又有些遙遠,他不知道,為什麼臥室裏的電話沒響。

賈士貞坐起來,正要下床,玲玲已經到了臥室門口,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說:“你躺著,我來看看是誰?”

賈士貞下了床,說:“不……”

可玲玲已經到了樓梯口。

玲玲大步來到客廳,隨手拿起茶幾上的電話,沒有來得及開燈,她現在並不像往常那麼討厭那些無休無止的電話。

“喂!”

“喂,是玲玲處長?”

“是魯局長!”玲玲有些興奮起來,“魯局長,找士貞吧!我叫他……”

“玲玲處長,不好意思,這麼晚了,打攪你們了!”

這時,賈士貞打開了客廳的燈,接過玲玲手裏的電話:“喂!是魯局長……”

“賈部長!”魯曉亮說,“案子有眉目了,就是撞你的那個案子。”

“噢!”

“在深圳蛇口附近的海裏,當地警方發現一具男屍,其特征和我們通緝的那個肇事的駕駛員完全一致。”魯曉亮說,“市公安刑警大隊已經派出三個刑警趕往深圳。”

賈士貞還沒說話,魯曉亮又說:“此外,我們派出去的交警在一家汽車修理廠發現一輛已經改裝完的轎車,這兩個可疑線索都是剛剛才得到的,所以我給你打了電話。”

“辛苦了,魯局長!”

“賈部長,你是在批評我呀!”魯曉亮說,“我也沒想到,這個案子會拖了那麼多天,盡管這樣,我想這起車禍的背後一定還有一股可惡的力量!”

掛了電話,賈士貞看看玲玲,他慢慢往樓上走去,卻一言未發。

玲玲跟在後麵,說:“士貞,是不是那個案子破了?”

賈士貞邊走邊說:“隻是嫌疑,還沒確定。”

“這些王八蛋,該槍斃!”玲玲憤憤地說,她大步跟了上去,“士貞,我也不能總留在你身邊,以後你可要千萬當心啊!”

賈士貞停住了腳步,看看玲玲,微微一笑:“玲玲,你放心吧!這種事實在是不該發生的,你知道現在已經是什麼年代了嗎,還是全國剛解放的時候?到處搞暗殺?不管是什麼人幹的,也不管是什麼背景,總歸這些行為是見不得天日的。”

“士貞!”玲玲猶豫地跟在賈士貞後麵,“士貞,你能不能……”

賈士貞回過頭:“玲玲,你是什麼意思?”

“算了。”玲玲低著頭進了臥室,“我還是不說算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賈士貞顯得十分平靜,走到玲玲身邊,輕輕地摟了摟玲玲,說:“玲玲,經過美國的學習,又經過這場莫名其妙的死裏逃生,你也應該改變對我的看法了,我不會再像過去那樣了。”

玲玲看著丈夫那真誠的目光,鼓足勇氣說,“士貞,我希望你辭去市委組織部長,回到省裏去,哪怕安排一個非領導職務,我們全家過平靜的生活。”

“玲玲,我完全理解你,但是……”賈士貞扶著妻子坐到床上,“但是……你知道,中國的經濟建設已經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可幹部人事製度明顯滯後,中央調研組對我們西臾抱著很大的希望……而我剛剛才四十歲,能就此躺下來不幹工作了嗎?”

玲玲抬起頭,深情地看著丈夫,隻是她的眼裏盈著晶瑩的東西,她終於點點頭:“我理解你,你是一個有著與眾不同思想的男人,男人以事業為家,這才是你賈士貞,我認了!”

一大早,賈士貞就走進了組織部的辦公室。

聽說韋旭為了劉義修的問題和衛炳乾有不同意見,賈士貞正準備和韋旭交換一下意見。來到韋旭辦公室,韋旭還像剛來時那樣,像部隊的下級見到大首長,立即站起來,兩腳一並,大聲說:“首長好,首長您應該好好休息!”

賈士貞笑笑,說:“韋副部長,以後不要這樣,地方不是部隊。”

賈士貞感到韋旭麵容憔悴,精神也有些委靡。

隨後,賈士貞就找來衛炳乾,決定在公示市殘聯公選領導班子名單之前,他要和那些在民主推薦中被淘汰的人談談話。

這個決定,是賈士貞半夜裏想到的。

解決幹部“能上能下”的問題,已經提出來好多年了,然而,“能下”卻是長期困擾幹部製度改革的難題。一些幹部隻要不違法亂紀、被撤職開除,隻要不是到了退休年齡,職級將終身保留,職位也很難挪動。長此以往,幹部“能下”陷入僵局。僵局狀況引發一個不爭的事實:各級機關和事業單位等待提拔的隊伍越排越長,可以升遷的職位越來越少,通過正常渠道晉升的機遇越來越小。於是,跑官要官者有之,買官賣官者有之,騙官殺官者也時而有之。

這種現狀,賈士貞在省委組織部時就已經發現了很多問題,比如許多廳局的領導們到了退休年齡又千方百計爭取到省人大、省政協謀個徒有虛名的閑職,其實工資還在原單位,使用的專車還是原單位的;更有甚者,一些廳局也給這些人一個某某協會、某某理事會的頭銜,也安排像樣的辦公室,天天有專車上下班。雖然名義上也“下”了,實質上並沒有下。

現在賈士貞在醞釀新一輪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時,他不僅考慮怎樣讓“上”的渠道暢通和民主,同時也在思考“能下”的問題。

劉義修還隻有五十一歲,這一輪民主推薦就把他從正處級領導職務的崗位上淘汰下來了,這不僅涉及到他以後怎麼辦的問題,同樣為其他人也做出了樣子。

於是賈士貞和衛炳乾驅車來到市殘聯。此時機關剛剛上班,市殘聯辦公室和市民政局、文化局在一個院內。他們來到市殘聯的樓下,除了一個工人站在大廳裏,不見上班的人。衛炳乾便問市殘聯領導來了沒有,那位女同誌上下打量著衛炳乾和賈士貞,說:“劉理事長昨天一天沒到辦公室來。”

衛炳乾取出手機,撥通了劉義修的電話,“喂,劉理事長嗎?我是衛炳乾……你在哪兒?我?現在已經到你辦公室一樓大廳了!”

劉義修一聽說衛炳乾已經到了市殘聯,頭腦一陣興奮,不,應該說是喜憂參半!匆匆趕到單位,一進大門,居然看到賈士貞和衛炳乾站在那裏,心裏更加慌亂起來。衛副部長打電話時並未說賈部長也到市殘聯來。在這一瞬間,劉義修想到那天夜裏他給衛炳乾打電話,為賈士貞的不幸而幸災樂禍,現在當賈士貞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眼前,他真的有些亂了方寸,臉上變了色,心髒怦怦跳了起來。賈士貞絕不是一個通常所說的市委組織部長,自從他來到西臾,就如同一陣旋風似的,刮得西臾大地天昏地暗。盡管他換出笑臉朝兩位部長迎了上來,可他又覺得市委組織部長連招呼都不打,突然不期而至,這其中必有原因,特別是在這關鍵時刻。

劉義修那與眾不同的向左梳的小分頭看上去一絲不亂,他快步來到賈士貞麵前,雙手緊緊抓住賈士貞的右手,目光停在賈士貞的臉上,雙手不停地抖著:“賈部長,您……您……大難不死,必……”

衛炳乾一聽,感到劉義修說這話也太不得體了,急忙打斷他的話:“怎麼,劉理事長,你看人家民政局和文化局都上班了,隻有你們……”

“衛副部長,大家都被弄得人心惶惶的……”

賈士貞並沒留心這些細節,對於劉義修這個人,他並沒有多少印象,也說不清見沒見過麵。如果不是因為市殘聯要換屆,或許賈士貞並沒想到把市殘聯領導班子作為公選的試點單位。

賈士貞看了劉義修一眼,突然想到劉義修當年身為一市之長的秘書那種盛氣淩人的風采。主要領導的秘書向來在群眾心目中有著特殊的位置,作為領導秘書的自我優越感,也是可以理解的。說實話,麵前的這個正處級領導給他沒有留下什麼過多的印象,賈士貞從事組織工作前後算起來也有十年,他不喜歡以貌取人。他覺得一個人外貌是能看到的,而內心世界誰也看不清。

“劉理事長,”賈士貞顯得十分謙遜,“到你辦公室坐一會兒。”

劉義修急忙往樓梯退去,有些驚恐而又慌張地說:“請,二位部長請!”

上了二樓,辦公室的門都緊緊關著,到處一片寂靜。劉義修的心裏頓時慌亂起來,開門時,右手抖得鑰匙插了半天也沒插進鎖裏去。

進了屋,這是一間裏外套間的辦公室,裝修極為豪華,裏間是辦公地方,外間擺兩張單人沙發和一張三人沙發。賈士貞笑笑,說:“劉理事長,你這辦公室比省裏副省長的辦公室還要高級呀!”

劉義修顯得幾分尷尬,說:“賈部長笑話我了,哪能呢!我當初是從勞動局被貶到殘聯來的,前任市委組織部王部長答應讓我一直兼任勞動局副局長的,可後來省殘聯說不允許兼職,多次找市委組織部,非要把我的勞動局副局長免了!我對他們的這種做法是有意見的。”

賈士貞能夠理解劉義修的情緒,他現在還在琢磨著,怎樣把劉義修在民主推薦中被淘汰的殘酷現實告訴他。

“義修同誌!”賈士貞突然改了稱呼,這也是他在這一瞬間決定的,“你剛才說從副局級提拔為正局級是被貶,官場上豈有如此貶的道理?”沒等劉義修說話,賈士貞又說,“市殘聯的換屆工作迫在眉睫,省殘聯關於對市殘聯換屆工作的意見我也認真看了,殘聯的組織有其特殊性,所以……”

“賈部長,殘聯是弱勢群體。”劉義修說,“換屆不換屆都是形式,可市委組織部這樣一搞……”

“義修同誌,我對你的說法有不同看法。”賈士貞嚴肅起來了,“也許某一組織在一定特殊時期是形式,然而,我們國家要逐步推進民主化的進程,殘聯既然有章程,有代表大會製度,就更要逐步推動民主的成分,那種舉舉手、拍拍手的做法應該逐步改變。”

劉義修不吭聲了,後悔不該把話題引到這樣敏感的問題上。其實,他知道那已經是改變不了的事實,目前正處於關鍵時刻,自己的命運還不知道怎麼樣。

“義修同誌,我今天和衛副部長專程來找你,主要想聽聽你對自己今後的工作有什麼想法。”賈士貞說,“人嘛,就像大海裏的波浪,有峰有穀,誰也不可能永遠都處在峰尖上。”

劉義修像是沒有反應過來,等著賈士貞下麵的話,可賈士貞卻停住了,沒有繼續說下去。

“賈部長的意思是自然界的規律,是事實。”衛炳乾感到劉義修並非裝瘋賣傻,而確實是迷茫,所謂“當局者迷”吧。他接過話題,解釋說,“任何人的人生都不可能一帆風順,俗話說,‘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大海裏的波浪總是一波上去,又一波下來。”

劉義修看看衛炳乾,心髒陣陣狂跳,他屏住呼吸,不敢出氣。

賈士貞又說:“義修同誌,今後西臾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方向主要是縮小權力選拔幹部,擴大民主選舉幹部,鄉鎮要實行直接選舉,縣級也要逐步推行直接選舉。那麼機關怎麼辦?機關也必須實行真正的民主,讓群眾來選舉領導,讓群眾來監督領導,領導必須為群眾辦事,必須用好手中的權力,否則,群眾就不選你。”

劉義修感到有點窒息,偷偷地吸了一口氣,仍然不敢吭聲,好像自己是等待一場不尋常的宣判。

在這一瞬間,劉義修想到韋旭,在他心目中,韋旭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領導,想到韋副部長的“公推公選”,真的按照那樣“公推公選”,他一定能夠選上的。不像衛炳乾,六親不認。盡管韋旭說了不算,但還在為劉義修千方百計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