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從無到有(1 / 3)

經過第一輪群眾民主推薦,比較順利地產生了衛生局長候選人八名、副局長候選人二十四名。

與此同時,其他九個部門也同樣產生了正副職的候選人。然後將候選人的基本情況、在各推薦單位得票情況向社會公布。

按照實施方案,接著將對候選人進行公共基礎知識測試(筆測)和演講測評,候選人競職演講後由專家組提問。按民主測評、演講回答問題、公共基礎知識各占30%,組織考察占10%的分值比例,將綜合得分由高到低排序,取前三名,最後由全係統職工無記名投票,按得票最高且過全體投票職工半數以上者當選。若第一輪中三名候選人均不過半數,則將得票較多的前兩名,再進行一次差額選舉。

這樣的程序,從理論上說應該是能想到的都已經表述得很清楚了,簡明扼要,可操作起來卻是一個相當複雜的過程。雖然已經有了那次全市公開選拔四十四名副縣處級、四名正縣處級的經驗,然而上次能夠借鑒照搬的操作並不多。市委書記常友連、副書記姚雨生,以及組織部長賈士貞每天除了到各個部門的現場去親自指導外,遇到問題還要隨時碰頭。

這天下午,常友連和姚雨生、賈士貞剛剛研究了正式召開各係統大會投票的問題,常友連和賈士貞幾乎同時接到市工商局的電話,原來在群眾投票之前,一部分群眾因為各自觀點不一致發生了爭執,現在,在工商局院內已經聚集了很多群眾,而且人也越來越多,矛盾在不斷升級。接完電話,賈士貞立即返回常書記辦公室,於是三個人乘車趕往現場。

市工商局時任局長黃東平是三年前由北山區委副書記調上來的。黃東平當上工商局長後,不斷從北山區和他家鄉下臾縣調來一部分幹部,而且工商局本身的中層領導和下屬單位的負責人大都是黃東平一手提拔的。當然黃東平並沒有想到,局長會由全係統職工來投票決定。當他明白了如今市委新一輪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真的以民主為核心時,自然有些膽戰心驚起來。從市委公布了市工商局作為第一批公開選拔領導幹部的單位時,黃東平不止一次反複研究了那個方案。當他確信他這個工商局長將要由市工商局那三百多名職工來投票產生時,心裏開始不踏實起來。除了他親手從北山區和下臾調來的那幾十個人,以及這兩三年一手提拔的幹部之外,能有多少人投他的票,他的心裏還真的沒了底。其實,在第一輪民主推薦決定候選人時,黃東平在局機關裏的一百二十三人的投票時,他獲得52.6%的票,以最高票成為一位正式候選人。但是最終成為局長候選人的對手有十二人。本來,黃東平認為,如果候選人僅限於工商係統的話,他認為尋找能和他抗衡的競選對手實在是很難的。可是,當他拿著那個方案去市委組織部時,賈士貞解釋說,工商局領導不像衛生局和教育局領導專業性強,所以縣區符合條件的同誌也可以報名,最後還說,黃局長不也是區委副書記當市工商局長的嘛!一句話說得黃東平啞口無言。

在這十二名候選人中,黃東平經過公共基礎知識測試、演講答辯和民主推薦、組織考察,綜合分數險些掉到第四名,但隻比第四名高出零點四分。第一名是北山區副區長洪正中,此人曾是莫由大學商學院高材生。大學畢業考入市政府辦公室,在市政府辦公室當了三年綜合科科長,調北山區當副區長時才二十八歲,成為全市最年輕的副縣處級幹部,現在隻有三十三歲。第二名則是西臾上次幹部人事製度改革中公開選拔的副局長,廣州中山大學商業管理專業研究生霍啟龍。他在市工商局幹了十多年,後來出任市工商局辦公室主任,當時的文化考試以最高分遙遙領先,打敗了一百多名競爭者,奪得了第一名的桂冠。

對於這樣兩名競爭對手,黃東平豈能不膽戰心驚?固然他有很多優勢,但是平日工作中他免不了也得罪了一些人,這實在讓黃東平感到幾分意外。過去像他這樣的局長,那是由市委常委研究好了,提交到市人大常委會通過的。說實話,他知道,那隻不過是個形式,而且市人大常委不到二十個人,他又不是不認識,怎麼也好擺平的。而如今,要讓三百多名群眾在這三個人當中劃勾,黃東平的心裏如同偷了東西樣的忐忑不安。

當常書記的車子停在市工商局大門口時,隻見院子裏到處都是人,人群圍得一層又一層,人群裏不時地傳出吵鬧聲,聽不清吵些什麼。

當常友連、姚雨生、賈士貞走進院門時,有人認出了他們,常友連瞪著眼睛說:“黃東平呢?黃東平幹什麼去了!”

賈士貞取出手機,撥了黃東平的電話,可電話沒人接。賈士貞一邊撥開人群一邊大聲說:“同誌們,請大家冷靜下來,我是市委組織部賈士貞。市委常書記和姚副書記來了!”

圍在外麵的人看著賈士貞,開始往旁邊退,正在這時一位四十來歲的戴眼鏡的男子慌慌張張地進了院子,一眼看到常書記,常友連臉色鐵青地看著那麼多毫無秩序的群眾。

“常書記,這……”男子慌慌張張地說。

“你,霍啟龍啊,你們這裏怎麼搞的,這還像市級機關幹部嗎?”常友連氣憤地說。

“我……”霍啟龍說著一邊向人群裏擠,一邊大聲喊道,“同誌們,大家趕快散了,有話請到辦公室裏說。”

市工商局的副局長誰不認識,看熱鬧的群眾開始往旁邊退出去。當然在這麼多的人當中,看熱鬧的人占多數,工商局的後院就是小區,這裏居住的除市工商局的職工之外,還有其他部門的職工和家屬。

“賈部長……”霍啟龍向賈士貞走過去,揮著手說,“大家快散了吧!”

有人或許聽到了“賈士貞”這個特別讓他們敏感的名字,目光在四下裏尋找著。有人看到了擠在人群裏的賈士貞,急忙往旁邊退了出去。

人群漸漸地散去,仍有幾個人氣勢洶洶地大聲吼叫著,一個中等個子的男子手叉著腰,另一個男子揮著手,隻是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

霍啟龍到了賈士貞麵前,朝賈士貞擺擺手,三步並作兩步擠到人群中,大聲叫道:“老周,你們到底要幹什麼?還像市級機關的幹部嗎?”

這時,賈士貞也站在他們中間,說:“霍副局長,請他們到辦公室去!”

霍啟龍說:“走,到辦公室去!”隨後又說,“你們都沒有考慮這樣做會是什麼後果嗎?市委領導都來了,你們說怎麼辦吧!”

賈士貞說:“霍副局長,老黃呢?單位都鬧成這樣了,他到哪裏去了?”

“黃局長今天好像沒有什麼別的事嘛!應該在局裏!”霍啟龍說,“邵市長叫我去談事情……”

“在這關鍵時刻,你們工商局居然鬧成這樣,要是讓記者知道了,無論怎麼報道,對你們的選舉能有好處?”賈士貞說。

“賈部長,其實今天的事並不是偶然的,也算是市工商係統長期矛盾的積累造成的。”

“群眾之間的矛盾根源在領導……”賈士貞的話沒說完手裏的手機響了,他忙打開手機,“喂……哪位?”

“哦,盧院長,找我?”賈士貞停住了腳步,“好,我馬上回辦公室。”

賈士貞和霍啟龍來到常友連麵前,常友連說:“啟龍,你馬上去找黃東平,把今天的事調查清楚,今天晚上除口頭向市委彙報之外,還要作書麵彙報,情節嚴重的要嚴肅處理。”

“常書記,我要先走一步了,”賈士貞說,“市中院盧院長在組織部等我,說有急事!”

賈士貞匆匆回到辦公室,正要給盧院長打電話,盧誌軍已經出現在門口。

兩人剛坐下來,盧誌軍說:“賈部長,有一件事我先過來和你通通氣,請你千萬別對法院有什麼看法。”

賈士貞笑笑,說:“盧院長,我這個組織部長不會那麼偏見,況且我們一直提倡司法部門獨立辦案,你說我對法院能有什麼看法!”

盧誌軍笑笑,說:“賈部長,我碰到一件棘手的案子……”

賈士貞看看盧誌軍,卻沒有說話,但他心中升起疑惑,盧誌軍和他沒什麼交往,至於工作上,也很少打交道,他有什麼事要找他這個組織部長呢?

“賈部長,”盧誌軍說,“有人要告你,告你們……”

“告我?”賈士貞輕鬆地笑了笑,在這一瞬間,他迅速地在頭腦裏搜索一遍,自己在什麼地方,什麼事情上違法了?工作上?不可能,難道是家庭?是妻子?

“賈部長,一個團體,組織所製訂的章程……”盧誌軍想了想,說,“比如說殘聯的章程……”

賈士貞睜大雙眼,看著盧誌軍,原來是他!

“我明白了。”賈士貞說,“殘聯的章程我看過,而且認真研究過,為了這事,我還研究了黨章,谘詢了相關法律人士。”

“是啊!”盧誌軍說,“殘聯的章程上說理事長由代表大會產生的主席團推舉,副理事由理事長聘任。”

“盧院長,你是怎麼理解‘推舉’二字的呢?”

盧誌軍說:“為這事,我們也作了些了解,按照殘聯過去的做法,由代表大會產生主席團之後,組織部的分管部長在主席團會議上宣布市委提名某某人為理事長,然後主持人宣布舉手表決或鼓掌通過。”

賈士貞說:“盧院長,你認為這樣規定合理嗎?組織部憑什麼在這樣的場合下宣布提名某某為理事長?無論是鼓掌通過,還是舉手表決,這樣的做法民主嗎?或者我們可以問這樣的規定依據是什麼?恐怕唯一的解釋就是‘權力’,對吧!”

盧誌軍看著賈士貞:“是啊,現在有人起訴你們沒有按照章程辦事,而是通過推薦產生候選人,在代表大會上實行差額選舉的辦法來選舉理事長和副理事長,有什麼依據?”

“我們的依據?”賈士貞說,“政治文明,民主!《憲法》規定一切權利屬於人民!”

盧誌軍笑笑:“賈部長,我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原告代理律師找出許多依據,還找出上級有關部門領導講話,我們打算還要走訪相關部門,必要時去北京,對於這樣的案件,我們是非常慎重的。”

賈士貞說:“盧院長,社會在發展,改革開放已經二十多年了,當前改革的核心是幹部製度,但是現在最大的障礙是既得利益者。你想,如果市委組織部、市委,或者說我賈士貞,不想把幹部人事製度改革向前大大推進一步的話,我們可以把選官的權力緊緊抓在手裏,哪個部門的官都不是自己祖上留下來的遺產,按照過去選官的方法,市委不想讓他幹了,找個理由,或者什麼理由也不需要,就可以把他免了。但是,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就是為了把選官的權力交給群眾,這是政治文明的主要體現。”

盧誌軍走了,賈士貞立即把衛炳乾找來,讓他抽時間找找關於殘聯章程有關方麵的依據,進行相關法律方法的谘詢,衛炳乾一聽就火了,賈士貞說:“炳乾,通過法律渠道是民主的一種形式,我認為這也是一種進步。我想,隻要法律能找到依據,說明他的那個理事長的推舉是民主的、合理的、文明的,那麼我們錯了就糾正。”

“賈部長,”衛炳乾說,“工商局現在怎麼樣了?”

“炳乾,看來群眾非常看重自己手中的民主權利。”賈士貞說,“中國曆來是小官怕大官,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但是在中國曆史上,明朝首輔張居正講過大官怕小吏的故事。美國也有這樣一個事例,美國副總統戈爾1999年說過這樣一件事:布萊德利議員進入參議院的時候,頭上有兩個光環:不但是普林斯頓最優秀的學生,還曾經是美國職業籃球聯賽的著名球星。有一次他被邀請去一個大型宴會上發表演講。這位自信的立法議員坐在貴賓席上,等待發表演講。這時,一個侍者過來,將一塊黃油放在他的盤子裏,布萊德利立刻攔住了他,說:打擾一下,請給我兩塊黃油好嗎?侍者說:對不起,每人隻有一塊。布萊德利高傲地說: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誰吧!我是羅氏獎學金獲得者、職業籃球聯賽球員、世界冠軍、美國議員比爾?布萊德利。聽了這句話,侍者回答道:那麼,也許您也不知道我是誰吧!布萊德利說:您是誰呢?侍者不緊不慢地說:我嘛,我就是主管分黃油的人。”講完了這個故事,賈士貞的臉上尤為嚴肅,“在這個權力的世界裏,總有人是主管分黃油的,如果想多吃黃油,就需要關注他們。但中國和美國不同,中國最重要的黃油分配者向來都是皇帝,其次是上級領導和領導身邊的耳目。”

衛炳乾笑笑,說:“這個故事我知道。美國的官員是選民選出來的,他們需要巴結的人很多,因此需要更多的小心和更多的知識。而在中國當官就不用這麼難,這恐怕也是中國人的當官熱情比美國人高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