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雷管是從哪兒弄來的呢?”賈士貞問。
“他們說是從郊區農村買來的,我們按照他們說的地點,立即去調查了,也證明雷管確實是買來的。”
“那麼又是誰得到這樣的秘密,給霍啟龍紙條的人又是誰?”賈士貞問。
“這兩個問題還在調查之中,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送紙條的人並不知道雷管裏的炸藥被換了。”魯曉亮說。
“老魯啊!這些問題都要盡快弄清楚。”常友連說,“還有,你想過沒有,西臾在這短短的時間裏發生這麼多事情,是偶然的巧合,還是什麼原因?都必須盡快弄情楚。我覺得西臾的治安形勢應該高度重視了,否則不僅影響改革,而且影響經濟發展。昨天美國華商賈先生已來西臾,這兩天正在商談投資的細節,萬一……”
“常書記,你放心,我們已經作了全麵部署,你擔心的那些問題,我相信會盡快有一個明確的說法的。”
魯曉亮走了。賈士貞站了起來,卻沒有走的意思,猶豫了片刻,說:“常書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什麼事?”常友連看著賈士貞,“看來這事還蠻重要!怪不得我感覺到你的情緒有些不對頭!”
“剛才我們從餐廳出來,就在你和賈先生握手時,你沒看到一個中年女人?”
常友連搖搖頭,說:“沒注意,剛吃完飯,出來進去的人多著呢!怎麼啦?”
賈士貞滿臉嚴肅,說:“常書記,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誰?”常友連莫明其妙地看著賈士貞,“管她是誰呢!你是什麼意思?”
“常書記,”賈士貞更加嚴肅起來,“她叫賈英月。”
“噢,原來和你是本家,你怕什麼?”
“不,不是和我,而是和賈振興先生!”
“什麼?”常友連突然微微一笑,“你不也姓賈嗎?”
賈士貞歎了口氣:“她可是蘭克彪的老婆,而且……”
“你……你這人……”常友連笑了笑,“士貞啊,你可把我弄糊塗了,他們……”
“剛才你沒看到賈先生熱情地把她介紹給我嗎?”賈士貞說,“賈英月是賈振興先生的侄女,不過好像並不是親侄女,而是遠房的。”
常友連一愣,半天沒說話。
賈士貞說:“不過從賈先生當時的表情看,蘭克彪發生的事好像他並不知道。”
常友連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拿起桌子上的香煙,慢慢地抽出一支,一邊點一邊向窗口走過去。
過了一會兒常友連回過頭,看著賈士貞,說:“士貞啊,假如賈先生真的幫助蘭克彪說情了,或者說,他並不直接出麵,而是……”常友連猶豫起來,“士貞,這事可要慎重啊!”
“所以,常書記,剛才魯局長在彙報案子時,我還一直在想著這事,上次賈先生來西臾時,也沒聽說他有這樣一個關係!”賈士貞說。
“士貞,我想啊,咱們也不能太死心眼了,有些話是不該我這個市委書記說的……”常友連說,“當前,在西臾,在西臾市委、市政府麵前,什麼是頭等大事,我想一是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為什麼,因為我們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給我們創造了經濟效益,像賈先生的投資,不僅是來之不易的,還具有相當的號召力和影響力;二是經濟建設,當然這個經濟建設除了改革經濟體製,還需要外資的注入,這一點我們都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要保證的。”
賈士貞默默地點點頭,他完全理解常書記話中的深刻含義和良苦用心。
“所以,士貞,交通賓館搜查到雷管的事,我的意見是就到此為止吧!何況又沒有造成什麼後果,說不定是個別人搞的惡作劇!不要自己給自己的臉上抹黑,你理解我的意思嗎?”常友連認真地看著賈士貞。
賈士貞點點頭,走到常友連對麵,伸手拿起常友連麵前的香煙,自己卻沒抽,遞一支給常友連。
“我找時間給省裏有關領導通個電話,認真彙報一下西臾最近一段時間的工作。”
賈振興決定首批在西臾投資八千萬美元,建設有機田園。從糧食到蔬菜,再到養殖業,產品除了蔬菜之外,還有糧食、生豬,以及雞鴨等等,主要出口歐美。經過兩天的商談,協議的細則基本敲定,賈振興表示,資金他會絕對保證的,而且他不會像有些外商向當地政府提出條件,或者要當地政府提供大部分貸款,他說那還叫什麼投資,那是讓當地政府和人民用自己的血汗錢供他們發財。
常友連向省委書記譚玉明彙報了這事,譚玉明感到有些吃驚,他甚至懷疑常友連說的話是不是可靠。於是當時在電話裏表示,放下手裏的所有工作,明天一早就和省裏相關部門的領導到西臾來。省長曹靖正在香港參加招商大會,聽到譚玉明告訴他的這個好消息,激動得連夜召開會議。譚玉明還讓常友連轉告賈士貞,他來西臾除了見見賈振興先生,還要和賈士貞好好談談。西臾的幹部人事改革遇到了許多困難,省委要加以鼓勵和肯定。
常友連接完了譚玉明的電話,興奮得一夜沒睡好。省委書記要到西臾來,而且沒有任何準備時間,雖然譚玉明再三強調,他的此行是臨時決定的,一切如常,不得作任何準備,更不準搞什麼超標準的接待,不要讓人家賈先生說中國官員講排場,弄虛作假。但他還是在十一點時找來了邵明和公安局局長魯曉亮。布置完了之後,常友連給賈士貞打了電話,告訴他明天譚書記來西臾可能會在適當時候找他談話。
據說,譚玉明從不搞高規格的接待風,常常帶著秘書輕裝便行,群眾反映省城交通難的問題,於是有一天早上,他七點四十分帶著秘書乘公交車,在路上整整堵兩個小時;還有幾次下鄉不用自己的轎車,用一輛縣裏普通桑塔納,隻帶著市委一位秘書長和秘書,卻沒有通知市委、縣委,在農村轉了三天。譚書記的這種作風搞得基層幹部膽戰心驚的,不敢弄虛作假,害怕真的給省委書記碰上了,挨批評是小事,丟了烏紗帽才是大事。
譚玉明上午十點鍾到達西臾,且不去細說他如何和賈振興一行會麵的,直到晚上八點鍾,才讓秘書通知賈士貞到賓館。賈士貞一進屋,隻見會議室內除了譚玉明、省委秘書長,還有常友連、邵明,姚雨生和夏季。
賈士貞進門時,譚玉明居然站了起來,主動伸出手,說:“士貞啊!來來來!”
賈士貞握著譚玉明的手說:“譚書記,您好啊!”
譚玉明說:“士貞啊!咱們這是第幾次見麵?我想想……喲,還真的數不清了!”
賈士貞笑笑,說:“譚書記,單獨見麵三次,其中包括那次找我談話,會議上見麵有十多次。”賈士貞當然沒有把譚書記還沒上任時他陪同錢部長去M省見他的那次計算在內,但不知譚書記此刻還記得那件事嗎?
“來,士貞,坐!”譚玉明指指身邊的椅子,說,“這個位置是留給你的,老常,你沒意見吧!”
常友連說:“譚書記如此關心我們的組織部長,我高興!”
“士貞同誌不僅為我們西臾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做出了貢獻,也為我們的經濟建設帶來效益,應該說是有功之臣啊!”譚玉明興奮起來了。
“譚書記,您過獎了,那是常書記領導的好,是市委常委、政府各位領導的支持!”
“那當然!所以,友連書記啊,省委不僅要嘉獎士貞,同時要嘉獎你,嘉獎西臾市委全體領導成員。”
賈士貞完全沒有想到譚書記會在這樣場合接見他,他甚至曾經想過,譚書記單獨找他談話說不定還會指出他工作的缺點,但不管怎麼說,他昨天夜裏沒睡好,不知道譚書記此次到西臾來單獨安排見他到底是什麼目的。
“今天晚上不是開會。”譚玉明說,“本來我隻是準備抽個時間見見士貞同誌的,後來考慮還是請西臾市幾位領導一起參加,所以我和龔秘書長說了,他也認為這樣的形式好。”
譚玉明看看大家,最後把目光落在賈士貞身上:“士貞同誌到西臾任市委組織部長,還不到兩年,而且其間又去美國學習了將近半年,時間雖然不長,可是幹了一件大事,不僅給西臾這塊土地增添了活力,更主要的是解放了西臾許多幹部們的生產力。不僅如此,他的影響力放射到全省、全國,居然飛過太平洋、大西洋,讓北美、歐洲人刮目相看了!大家知道,改革開放這些年,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單位、地區、部門,都在挖空心思去招商引資,我們省曹省長帶著一批廳局和市領導去香港招商,可是不知能有多大成效。”譚玉明越發興奮了,“大家知道美國的賈振興先生為什麼不去北京、上海、蘇州投資,偏偏到西臾來?那是士貞的靈魂把他勾來的,這是什麼力量?是感染力、號召力!”
“當然,改革沒有缺點錯誤、沒有困難阻力,那是不可能的,也不符合客觀事物的發展規律。”譚玉明喝了口水,繼續說,“小平同誌為什麼偉大,為什麼被譽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大家還記得他說過的那句話嗎,叫‘不爭論,大膽地試,大膽地闖,發展才是硬道理’。沒有小平同誌對中國的設計,沒有這樣的英明決策,中國的經濟能有今天?有人指責西臾去年的那場幹部人事製度改革有問題,那麼我要問,你是站在什麼立場,什麼角度去指責的呢?當然,對一件事,有不同看法,甚至有爭論,那都沒有關係,隻有通過爭論,才能分清正確和錯誤。我實事求是地說,去年士貞的那場改革觸犯了一些人的利益,省裏就有人積極主張讓他到中央黨校學習一年。當然,一個領導幹部去中央黨校學習是好事,可是在那種情況下就不一樣了,無非是想讓他把市委組織部長的位置讓出來,無非是想讓幹部人事製度的改革走回頭路。但是省委在討論時統一了思想,統一了認識。”
譚玉明越說越嚴肅,在場的人個個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室內靜得幾乎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響聲,服務員輕輕推開門,秘書向她擺擺手。
“前段時間聽說你們準備對一縣一區公選黨政一把手,後來停了,是否是因為那場車禍?”譚玉明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幾個縣級領導幹部出了車禍,甚至死了四位領導。這確實是讓人痛心的事,可是我們的個別領導違反規定,公車私駕,又酒後開車,難道要把這個問題的罪名加到改革頭上?”譚玉明搖搖頭。
這次見麵最後是怎麼結束的,賈士貞已經記不清了。譚書記的到來確實讓他感到意外,但賈士貞並沒有因為省委書記的肯定和讚揚而飄飄然起來,他甚至覺得下一步的路更加艱難。不過他更加堅定了信心,要沿著自己給自己設定的道路,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
在市級機關進一步推進選舉領導人工作的同時,賈士貞連連接到一封又一封群眾來信,反映在機關選舉中拉幫結派、拉選票的現象。其中就有反映水利局周森林利用原地委副書記父親的後台拉選票,而當選為市水利局副局長。
當然,對於這樣的人民來信,賈士貞反複看了又看,這真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可在一次彙報工作時,常友連遞給賈士貞一封信,賈士貞一看,同樣是反映周森林靠父親的勢力,當上水利局副局長。賈士貞沒有說話,看完了信,又把信退回給常書記。
賈士貞想,按照周效梁的性格,憑他以前對待兒子提拔問題上的過激表現,他完全相信,周效梁一定能幹出那些事來的。然而證據在哪兒?更何況在去年那次公開選拔縣處級領導幹部時,周森林獲得第二名,如果按照那次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計劃,前三名的同誌都將進入縣處級領導幹部的人才庫,作為後備幹部來選用。現在,周森林當選為市水利局副局長,他覺得也是順理成章的。至於拉選票的問題,在美國總統的選舉中,誰不是公開四處演講,為自己拉選票。賈士貞隻能暫時把這些問題留待以後慢慢研究。
就在市級機關的選舉工作如火如荼深入展開時,市委決定同時在平臾縣川壩鄉直選鄉長試點。
在這關鍵時刻,賈士貞接到周光的電話,說後天晚上赴美國高級領導幹部培訓班的同學聚會,還邀請了一位老師參加。周光說這是他們回國後的第一次聚會,任何人都不得缺席。
接完電話,賈士貞的心裏真的有一種無法言表的激動。周光回國後不久就提拔為省發改委主任,誰都清楚省發改委主任下一步必定是副省長。想到那些同學,必然想起在美國那不平常的幾個月,他不由想到了華祖瑩。從時間看,華祖瑩畢業應該有幾個月了,不知道她現在幹什麼,也不清楚是什麼原因,最近一段時間一直沒有給他打電話。
這樣想了一會兒,賈士貞還是決定,無論如何回省城一趟。除了特殊的同學友情,也想看看那位老師,賈士貞本想問問這位老師是誰,可周光那樣激動,他也隨著周光的激動而興奮不已,最後也沒有問。周光的電話勾起了賈士貞對那段特殊經曆的許多回憶。
這些日子,賈士貞無論怎麼忙,每天回到宿舍,躺到床上總要想起妻子和女兒。上次回到省城,居然不知道妻子去了哪裏,周一蘭似乎對他的態度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其實,賈士貞已經不是當初剛當上市委組織部長的他了,他成熟、冷靜得多了。如果回家的話,雙休日還是能抽出時間的,可是他覺得他和玲玲之間再也找不回過去那種感覺,那種親密無間的情感了。至於玲玲那次一拳打了他,而且偏偏傷到他的命根子上,幾個月過去了,盡管他的心裏還會像過去那樣衝動,但他的生殖器再也沒有勃起過。難道自己從此就失去了男人的作用了?對於這件事,他從沒怪過玲玲。他是男人,是一個有知識、有道德、有修養的男人,玲玲並非主觀要置他於死地,用法律的語言來說,最多隻能算是一種“過失”而已。
上次,他出了車禍,是玲玲把他從死神那裏喚了回來的。如果不是玲玲的堅持,不是玲玲日夜的呼喚,說不定他真的早已被化為灰燼了。當他死而複生之後,夫妻之間本應該更加情深似海,相濡以沫的,然而他們之間不僅溝通越來越少了,兩人之間的鴻溝也越來越深了。這樣想著想著,賈士貞覺得心裏一陣陣發酸,眼角滾動著痛苦的淚水。
賈士貞這次回到省城,距離上次參加省委組織部的會議,算起來已經快兩個半月。當時沒有見到玲玲,在這段時間裏,玲玲從沒給他打過電話,他偶爾打了電話,兩人也很少溝通。他不知道妻子和女兒現在的生活狀況。每每想到家庭、妻子,他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
到省城時,還不到五點,賈士貞決定先回家看看。
回到家裏,雖然家裏一切依舊,但卻顯得十分寂寞而冷清。廚房裏像好久沒有動過,看看水池,也不像早晨剛用過。回到客廳裏,茶幾上已經積滿了灰塵,賈士貞心情有些沉重,猶豫了片刻,撥了玲玲的手機,卻沒有任何反應。無奈之下,又給周一蘭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