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剛剛記事的時候,在我剛剛認識這個世界的時候,在我的內心世界還是一片空白的時候,讓我最感興趣和癡迷的,就是爺爺所講的精彩故事。而那些精彩的故事,幾乎都是什麼神呀!怪呀!妖呀!積德呀!損德呀!報應呀……總而言之,爺爺講的精彩故事,都涉及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因果。而在這此精彩故事裏,爺爺最愛講的就是關羽的前生,還有《西遊記》裏李世民歸陰的那一段,以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故事。至於說秦檜的前生,那是在我們村裏幾乎是家喻戶曉的故事,這個故事無須聽爺爺講的,而是每到農閑時,在村裏的吃飯場裏,人人都會說起的這個故事。比如說,當時村裏有一位年長的黑臉婆婆,村裏的晚輩人常常當麵開玩笑說她是秦檜投胎。之所以這樣戲說她,是因為村裏人因為預防老鼠,常常在老鼠出沒的地方設置老鼠夾子。可有時,沒夾到狡猾的老鼠,卻夾到了更狡猾的長蟲(蛇)。每逢誰家的老鼠夾子夾到了長蟲,那被夾住的長蟲是疼痛難忍,像白蛇喝了許仙的雄黃酒一樣,拖著老鼠夾子在地上翻滾揚塵,吱吱作響。周圍人嚇得驚恐萬狀,想幫長蟲解夾,可因為懼怕那長蟲的森形,就是不敢近前幫它。而黑臉婆婆聞訊後,是不請自到,像看到自家養的家畜被夾一樣心疼,迫不及待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長蟲給放生。那長蟲被放生後,嘴裏發出像是感激似的呼哨聲,瞬間便消失了。常言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那黑臉婆婆雖不懼蛇,卻極恐懼屎殼郎。而在農村的夏夜,可惡的屎殼郎常常帶著刺耳的嗡嗡聲,見縫插針的飛向有燈光的房間。因為它身上有針尖大小的寄生蟲,一旦爬到人身上,奇癢難忍,所以,村裏人一聽到屎殼郎的嗡嗡飛鳴,就想法設法將它打落在地,再狠狠的踏上一腳,然後,是快意的將屎殼郎的屍體踢到院子角落裏的垃圾堆上。而黑臉婆婆每聽到屎殼郎的嗡嗡飛鳴,常常是大呼小叫地驚喊救命,把個夏夜裏的寧靜給掀得天翻地覆,整個村子都驚動了。因為黑臉婆婆不怕蛇,而極度恐懼屎殼郎,村裏人便說她是秦檜投胎的。
那時的我很小,好像剛剛記事的樣子,雖不知道秦檜是何許人也,但從大人們的隻言片語裏,和說起秦檜這個名字時的表情上,知道他是個像魔鬼一樣惡毒的壞人。而我當時那樣的年齡正是輕信一切的時候,便以為黑臉婆婆真的是秦檜投胎來專門陷害人的,常常很懼怕她,就像懼怕長蟲一樣懼怕她。
二:
在當時,我們村裏有一位叫韓振生的老先生,他是我爺爺的同齡人,也是村裏當時最博學的老人了。隻可惜,他家裏被劃成了地主,又加上他的兒子兒媳不是太孝順他,所以,他的晚年很淒涼。在我兒時的記憶裏,每想起那位博學老人,常常會出現一個在寒冷的冬天,他柱著樹根砍削成的拐仗,躬探著像螞蝦一樣的腰身,趟著雪泥交加的泥水,盲人一樣的摸索到我家裏,圍在我家裏專門給爺烤火的煤火旁取暖,並大淡古往今來的鬼怪事情。在那個單調灰白的孤寂年代,在我無所事事的童年,他們所談的話題,無疑給我單調灰白的孤寂童年增添了燦爛的色彩和豐富無際的想像力。所以,每當韓振生老人來我家串門,我便像一隻偷*神食糧的耗子一樣,窩在一旁的不顯眼處,連大氣也不敢出,屏氣凝息地聽他和爺爺海南海北的侃故事。
他們也像入了無人之境,更像兩位得道的智者,天南海北的奇談怪論起來。他們講到精彩處,躲在角落裏的我也激動的快背過氣去,恨不得進入到他們講的故事裏去降妖除魔,抱打不平,懲惡揚善。他們每天都有新話題新故事,這常常讓我出現幻覺,好像覺得他們二人就是上天指派到人間專門度我的——度我返回天界的兩位仙人。什麼前生呀,後世呀,報應呀,輪回呀!他們侃的內容皆是這些。在我還沒有走進學校之前,在我還沒有認字之前,在我還不會咀嚼文字之前,在沒有電視和娛樂的歲月裏,在我還沒有接觸除村裏的夥伴之外的同學和事物之前,他們所講的玄機故事和倫報道理,便以先下手為強的霸氣和理直氣壯,像有生命的種子一樣,種在了我幼小的靈魂裏,並鮮鮮活活地生根發芽,以至於我一生都擺脫不了那故事裏的奧妙玄機。所以,時至今日,盡管離那個年代已有好多年了,我所碼的字裏行間,仍然彌漫沉留著那種玄機氣息。
那時的農村,少兒是八歲入學。入學之前的兒童們因為無所事事,唯一感興趣的事情便是製造惡作劇,常常把大人們氣得怒發衝冠,甚至失口說出最惡毒的詛咒,來恫嚇我們那幫小人物兒,以使我們也像他們大人那樣,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安安靜靜的做個木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