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仙童好靜(3 / 3)

當父親發現小楊絳對某本書感興趣的時候,就會

把書從書櫥裏取下來放在她的書桌上。但如果放幾天她尚未讀,書就會被悄悄收回。這種方法很奏效,即便父親什麼都沒說,楊絳心裏也會非常內疚。無聲勝有聲,不動聲色的譴責簡直比大聲訓斥還要讓她難受。

真正優秀的父母,不會太刻意地把過多的心思花費在教育孩子方麵。所謂影響、教育、熏陶都隻是衍生品,孩子會因為對父母的尊重和信賴而主動追隨模仿。所以,身教永遠重於言教。

父親喜歡讀詩,臨睡前會大聲朗誦自己喜歡的杜甫詩,楊絳則偏愛後主詞,用父親的話說就是“喜歡詞章之學”。大量的閱讀奠定了楊絳深厚的古文功底。當時,高中國文老師在課堂上講詩詞,課後留作業讓學生模仿作詩。楊絳的習作《齋居書懷》寫得有模有樣,被選登在《振華校刊》上:

鬆風響颼颼,岑寂苦影獨。破悶讀古書,胸襟何卓犖。有時苦拘束,徘徊清澗曲。俯視溪中魚,相彼鳥飲啄。豪談仰高人,清興動濠濮。世人皆為利,擾擾如逐鹿。安得遨遊此,翛然自脫俗。染絲泣楊朱,潸焉淚盈掬。今日有所懷,書此愁萬斛。

這篇五古被孫伯南先生作為班上大考考卷,老師批語——“仙童好靜”,評價極高。

沿襲父親暢快耿直的個性,課堂上的“仙童”不隻“好靜”,還敢於大膽說“不”,從不人雲亦雲,畏縮不前,該出手時

還是很愛出手的。

國文課上,一位姓馬的老師講胡適先生的《哲學史大綱》裏古人公孫龍的一個命題:“白馬,非馬也。”楊絳立馬頂牛:“不通,就是不通。假如我說‘馬先生,非人也’,行嗎?”馬先生立刻回敬道:“楊季康,非人也;楊季康,非人也。”師生兩個在課堂上玩起了咬文嚼字的遊戲。有的同學看熱鬧不嫌事大,跟著起哄說:“哦!馬先生不是人噢!”結果挨了先生一頓臭罵,而始作俑者——楊絳,卻沒事人一般,作壁上觀。

還有一件事情,讓楊絳成為當時蘇州時報上的“小名人”,刻骨銘心記憶了很多年。

1926年,振華女校副校長王佩諍請國學大師章太炎作《談掌故》的報告。楊絳被學校派往前去做記錄。當時台上有五個人做記錄,一位是王佩諍校長,一位是民國教育家金鬆岑先生,兩位國文老師,另一位就是楊絳。

楊絳和大姐約好一起去聽報告。但是臨行前,大姐壽康穿衣打扮耽誤了一些時間,楊絳匆匆忙忙趕到的時候,章太炎先生已經開始演講了。楊絳擠過黑壓壓的人群,被工作人員帶到台上做記錄。

第一次經曆這樣浩大的場麵,膽怯的她如坐針氈,更尷尬的是,章太炎先生講的內容太深奧了,她不知道這個掌故談的是何許人的何許事件,也不知道是從哪裏開始談起的;而且,章太炎先生

那一口標準的杭州官話,在楊絳聽來簡直像是天書。無奈,她隻有端端正正地坐在台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章太炎先生,沒有記錄一個字。

第二天,蘇州報上登載一則新聞,說章太炎先生談掌故,有個女孩子上台記錄,卻交了白卷。

開學後,這件事被當作笑料在國文班上廣為傳播。馬先生嗔怪她說:“楊季康,你真笨!你不能裝樣兒寫寫嗎?”楊絳忍不住小聲為自己辯解:“裝樣兒寫寫我又沒演習過,敢在台上嚐試嗎?”

率性本真的個性,暴露無遺。這般率性本真,不是衝動一時,楊絳堅持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