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牛津新家
最好的愛情,並不是終日彼此對視,而是共同瞭望遠方,相伴而行。
——題記
父愛如山,母愛如河,人生走一遭,末了最感歉疚的卻是父母。在這個世界上,能把一切都承擔下來最後卻把自己忘了的人,是摯愛雙親。
新婚過後,楊絳和錢鍾書小夫妻倆即相攜遠赴英倫。他們從無錫出發至上海,火車在蘇州站停靠,楊絳望著熟悉的站台、南來北往擁擠的人群,忽然鼻子酸澀,淚似泉湧,恨不能立刻跳下火車,去再見父母一麵。
如若她知道,此一別,去國懷鄉家萬裏,三年後回來,再也見不到慈愛的母親,她會更難受。
在上海逗留幾日,與三姐閏康和上海的同事、同學一一餞別後,1935年8月中旬,楊絳和錢鍾書乘坐郵輪離開上海。
這次遠航也稱得上他們的蜜月之行,由於當時中英庚款董事會董事葉恭綽規定,庚款學生出國留學不得攜眷同行,自費留學的楊絳,護照上的身份仍是楊季康小姐,所以楊絳和另外兩個女伴同艙,錢鍾書和其他同屆留英男同學同艙。但這絲毫不影響新婚燕爾的錢鍾書和楊絳的恩愛甜蜜,他們相擁在甲板上看日出日落,聽潮來潮去,竊竊私語地聊喜歡的話題,安安靜靜地讀他們行李裏的一大箱書籍,《論語》《孟子》《左傳》《隨園詩話》……
彼此都是嗜書如命的人,愛人和書都
在,且有海闊天空,夫複何求?
所以,三周時間一晃而過,他們在9月初抵達倫敦。
離牛津大學開學還有一段時間,他們在倫敦這個古典兼現代的多元化大都市逗留了幾日,在堂弟錢鍾韓的帶領下,參觀了大英博物館、一些著名的畫廊和蠟像館。在文物收藏館裏,當兩個人看到裏麵堂而皇之地陳列著很多來自祖國的珍稀文物,心情不無沉重,為多災多難的邦土痛心。
牛津市位於倫敦西北部,泰晤士河和柴威爾河於此彙合,古時候河水尚淺,不需船隻,人們趕著牛車涉水過河,牛津因而得名。“津”,即渡口。
牛津大學就在牛津市,這是一座古老的大學,會聚世界頂尖級的專家、學者,學術氛圍非常濃厚,培養了眾多哲學家、科學家、文學家和政治家等社會名人。錢、楊的恩師吳宓曾到牛津大學訪問,寫過一首《牛津大學風景總敘》的詩,稱頌牛津大學是讀書人的世外桃源:
牛津極靜美,塵世一樂園。
山輝水明秀,天青雲霞軒。
方裏集群校,嶙峋玉筍繁。
悠悠植尖塔,赫赫並堞垣。
橋屋成環洞,深院掩重門。
石壁千年古,剝落黑且深。
真有辟雍日,如見泮池存。
半載匆匆往,終身係夢魂。
牛津大學很快也成為錢、楊二人“終身係夢魂”之地。
錢鍾書享受公費待遇,很快被安排在牛津大學的埃克塞特學院,攻讀文學學士學
位。文學,始終是楊絳心頭永不凋謝的一朵藍蓮花,她本來打算注冊女子學院研修文學,無奈,文學班的名額已滿,她不願選擇曆史學科。另外,牛津大學的自費生需要向院方繳納昂貴的學費和導師費,如果自己到別處注冊上學,兩處開銷加上來往旅費,花費很大。她實在不想增加已患高血壓的父親的負擔,決定不入學院,旁聽幾門學科,利用學院圖書館藏書自修西方文學。
楊絳的文學道路可謂一波三折,但她始終堅持和錢鍾書步伐一致,不言放棄。
上帝在為你打開一扇門的時候,必定為你關閉另一扇窗。人生有缺憾,才使得人一輩子要力爭上遊,努力完滿。
錢鍾書有著一流的頭腦、一流的記憶、一流的學問,得到上帝的格外垂青,但他的生活能力卻不盡如人意。譬如,他用筷子隻會孩子似的一把抓,不會把鞋帶係成蝴蝶結,甚至常犯穿鞋子分不清左右腳的低級錯誤。
初到牛津,錢鍾書就被賞了個下馬威。那天,他一個人出門辦事,下公共汽車時速度稍緩,未及穩當站立,汽車就啟動了,失去平衡的他,臉朝地麵狠狠摔了一跤,不但吻了牛津的地,而且付出了半顆門牙的代價。滿臉鮮血的他,用手帕捂著嘴,走著回到住所,楊絳心疼得眼圈都紅了。幸虧寓所有兩位房客是醫生,在他們建議下,楊絳帶著鍾書去看了牙醫
,拔掉斷牙,鑲了新牙,兩人一起回家。
自此,楊絳才知道,之前錢鍾書所言自己“拙手笨腳”的話,實在不是自謙,錢老夫子的擔心不是多餘。
錢鍾書的“拙手笨腳”,一半來自天性,另一半則是因為從小沒有得到父母的很好指導。他是錢基博的長子,可未滿月就被過繼給了伯父。伯母常年臥榻抽鴉片煙,對他一向不大關心,伯父倒是很疼愛他,帶著他玩,教他打棉花拳(用拳擊打棉團),時不時帶他上酒館吃雜碎肉,說是“龍肝鳳髓”,還給愛看書的他些零錢讓他租小說看。錢鍾書貪讀把眼睛都看壞了,戴上厚厚的大眼鏡。伯父去世後,他便沒人疼了。每天早上,伯母讓陪嫁的丫頭熱點餿了的剩飯給他吃了去上學,下雨天,弟弟們都穿著皮鞋上學,他隻能穿著伯父的大釘鞋,鞋子太大,隻好在鞋尖塞上大紙團。寫字的筆尖斷了,他沒錢來買,就把毛竹筷子削尖了蘸墨水來寫,模模糊糊的字體無法辨認,常被老師責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