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孤島生活,心無旁騖
人生一世,無非是認識自己,洗練自己,自覺自願地改造自己。
——楊絳《洗澡》
一 回歸故土
艾芝玉石歸同盡,哀望江南賦不成。
——錢鍾書
血濃於水,每個社會人的遭遇,終究是和自己的同胞係結在一起的。
楊絳和錢鍾書一家三口在巴黎留學的日子是安逸的,獎學金也還可以延期一年。但此時國內戰亂頻仍,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正大肆踐踏著故土河山,他們深深為祖國憂慮,時刻關注著國內動蕩的局勢,心係著同胞的安危。
1938年,錢鍾書作《哀望》一詩:
白骨堆山滿白城,敗亡鬼哭亦吞聲。
孰知重死勝輕死,縱卜他生惜此生。
身即化灰尚齎恨,天為積氣本無情。
艾芝玉石歸同盡,哀望江南賦不成。
哀望江南,悲憤為詩。詩人痛恨敵寇、憂世傷生的心情溢於言外。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人對故鄉故國的眷戀和牽掛,幾乎是一種本能。
國破家亡,生靈塗炭,身在海外的他們不能置身事外,錢鍾書和楊絳果斷地中斷學業,決定提前回國。8月,他們在裏昂大學的幫助下,買到了法國郵輪阿多士Ⅱ號的三等艙票,踏上歸程。
斯時,圓圓剛斷奶兩個月。三年前出國的時候,錢、楊二人乘坐的是英國郵輪的二等艙,船上食物豐足。也因為這次回去要帶的書籍、行李之多,楊絳就沒有
再為圓圓準備奶製品。誰知,阿多士Ⅱ號三等艙上的夥食極差,幾乎頓頓隻有土豆泥吃,二十多天的行程,原本肉嘟嘟的圓圓,成了一個瘦弱的孩子。
錢鍾書在回國前夕,就接到西南聯合大學文學院院長馮友蘭的信函,聘請他擔任西南聯大外文係教授,錢鍾書欣然接受母校的召喚。
盧溝橋事變爆發後,日寇發動全麵侵華戰爭,為保護民族教育精華,華北及沿海許多大城市的高等學校紛紛內遷。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先遷至湖南長沙,後又西遷昆明,改稱西南聯合大學。當時,梅貽琦先生任西南聯大校長,他倡導“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的教育方針,不拘一格招攬人才。華羅庚從一個隻有初中學曆的小學教員,先是選拔為係資料員,不久升為助教,然後被送到英國劍橋大學深造,學成歸來直接被聘為教授,這些破格之舉都是在梅貽琦校長親自過問下實現的。所以,初出茅廬的錢鍾書被馮友蘭院長隆重推薦,聘為教授一職,理所當然,不足為奇。
楊絳雖然不放心鍾書一個人去,但她又擔心圓圓太小,拖家帶口同去諸多不方便,況且她也不放心避居在上海的父親。她細心地為鍾書收拾行李,把鍾書的書本筆記和衣物單獨分開,分門別類一一規整,細致地叮嚀囑咐一番。船到香港,錢鍾書依
依不舍地擁抱了妻子女兒,隻身上岸,趕赴設在昆明的西南聯大。被媽媽抱在懷裏的圓圓,望著爸爸坐上小渡船,小渡船越來越遠,不明白怎麼回事,隻是依偎媽媽更緊了。
郵輪抵達上海後,鍾書的弟弟把她們母女倆接到辣斐德路六〇九號錢家。這時上海已淪陷為“孤島”,四麵八方逃難的人們湧向上海租界避居,一房難求,承租人把租賃的房屋轉手高價租賃他人,俗稱“頂”。錢家居住的這幢臨街的三層樓弄堂房子,就是鍾書的叔叔花大價錢“頂”來的。叔叔與鍾書的父親是雙胞胎弟兄,楊絳稱呼其小叔叔。
到家時已是傍晚時分,楊絳見到了公公、婆婆、叔父、嬸母,以及妯娌、小叔子、小姑子等一大家人。
一歲零三個多月的圓圓還不會說話,麵對滿屋的陌生麵孔,茫然不知所措,她抵觸每個靠近她的人,發出“non non (不不)!”的拒絕,並卷著舌頭像小狗般低吼“r r r r r r……”楊絳從沒教過圓圓法語,這大抵是跟對門太太學來的。
長輩們對她的低吼不以為意,戲稱“打花舌頭”,越發逗她,讓她再來一個。圓圓好像聽懂了,就卷著小舌頭“r r r r r r……”,不過,一而再再而三之後,她就不再積極配合。
次日,楊絳帶著圓圓在三姐家見到了父親楊蔭杭。父親見到楊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