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孫女圓圓,眉開眼笑,抑製不住的喜悅。楊絳看到父親雖強打著精神,卻掩飾不住蒼老疲倦。母親去世後,父親常年失眠,眼神再不複從前的熠熠神采,讓楊絳心裏好生難過。
為了安置楊絳和圓圓母女倆,楊蔭杭搬出寬敞舒適的三女兒家,另外租了一處房子。因為搬家急,房子逼仄,價錢還貴。楊絳和圓圓有時擠在父親這裏,有時在錢家同鍾書二弟的媳婦和兒子擠在亭子間裏住。
楊絳三姨媽的女兒,住在上海霞飛路來德坊,她的丈夫在內地工作,家裏房子較為寬敞些,得知楊絳家裏的情況後,就把她住的三樓騰出來,自己搬到二樓和婆婆家的人同住。這樣,楊絳就跟著爸爸搬到來德坊,有了安身之所。來德坊和辣斐德路距離不遠,楊絳時不時會帶著圓圓,到錢家去“做媳婦”,問候公婆,並幫忙做些雜事。
來德坊很快成為楊家姊妹團聚的小天地。楊絳的大姐壽康為父親操持家用,小妹楊必還在工部局女中就讀,三姐和七妹常帶著孩子到爸爸家熱鬧,他們都很喜歡圓圓,圓圓在這裏也分外開心。
楊絳從大姐口中得知母親去世時的一些情況。1937年日寇空襲蘇州,敵機在老家廟堂巷的上空久久盤旋,父母帶著大姐、小妹和兩個姑母,被迫逃到城郊的香山避難,當年曾委托楊蔭杭為其辯護的一位當事人好心收留了他
們。
不幸的是,母親唐須荌感染上惡性瘧疾,持續高燒不退,身體一天天衰弱下去。父親心急如焚。瘧疾並非不治之症,可兵荒馬亂的年代,哪裏去找醫生?因無藥可救,沒過多久,母親便溘然長逝。父親不顧生命危險,跑了很多地方,才用幾擔白米換得一具棺材。父女幾個在霏霏冷雨中把母親入殮,又托人借一塊墳地,請瓦工將棺材外邊砌一座小屋暫厝在墳地上。父親在墳地上失聲痛哭,他在棺木上,周圍的瓦片、磚頭、樹木上,地下的石塊上……凡是可以寫上字的地方,都寫上自己的名字,生怕以後找不到這裏。而後,他不得不拋下四十年相濡以沫的老伴兒,一步一回頭地,帶著一家人背井離鄉去逃生。
楊絳為苦命的母親再一次涕零,她在心裏暗暗決定,一定要代母親照顧好父親,讓父親安享晚年。她們姊妹們包攬了之前母親為父親做的所有事,陪父親上街買鞋,為父親理發,陪他聊天。楊絳還為父親買來他喜歡吃的糖果茶食,裝滿父親床頭櫃上的瓶瓶罐罐,時常悄悄地查看,哪個裏麵的少了,知是父親喜歡的口味,總及時補滿。所有這些,楊絳都是悄無聲息地做的,原以為瞞住了父親,後來父親去世後,才在他留下的日記裏,看到周詳。原來,父親什麼都明了,他的女兒,他最知道。
雖然,來德坊遠比不上蘇州
廟堂巷老家的居住條件,但是兒女膝下承歡,一家人親親密密擠在一處,在艱苦的戰爭年代,這已是另一份不易。父親楊蔭杭的心情大為好轉,他開始慢慢戒掉安眠藥,神色漸漸清朗如舊,不久,他受聘於震旦女子文理學院,講《詩經》解讀,聊以消遣,兼補貼些家用。
楊絳聽從長輩們的建議,給圓圓換掉之前硬硬的洋皮鞋,穿上家做的軟底鞋,圓圓不久就走得穩穩當當了。耳濡目染,圓圓很快也學會了無錫話,有一天,她奶聲奶氣地用無錫話對媽媽講“那(外)公說我杜(大)那(額)角樓(頭)”,讓楊絳笑得直不起腰。
楊家雇有女傭洗衣做飯,料理家務,還為圓圓專門請了個小阿姨,這樣,楊絳就相對清閑些,朋友介紹她給富商家一位小姐做家庭教師,教高中中英文、數理化等全部功課,楊絳時間趕得很緊,常常早出晚歸。
媽媽不在家的時候,圓圓跟著外公,或者小阿姨,她非常懂事,講得通道理,分得清輕重緩急,從不胡攪蠻纏。
那年冬天,圓圓出疹子,次年春天又感染了痢疾,腸胃不好,經常一不小心就鬧肚子。圓圓就謹遵媽媽的囑咐,好吃的水果和零食,如果媽媽不交代,堅決不能吃。別人吃的時候,她不哭不要,默默在一邊做自己的事。
世上哪有不饞嘴的孩子?對於不到兩歲的圓圓來說,這得多大的毅
力,經受多大的考驗呢!
一次,楊絳做家教的富商家特意送來一大簍白沙枇杷酬謝她,這簍白沙枇杷肉厚汁多,爽而不膩,入口即化。圓圓從沒吃過枇杷,楊絳不敢讓她吃,讓她一人在旁邊玩。大夥兒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乎。忽然,圓圓過來扯扯媽媽的衣角,楊絳看過去,隻見孩子仰頭望著她,眼角噙著亮晶晶的一滴淚。楊絳好心疼,趕忙拿過一個枇杷遞到孩子手裏。在座的一片唏噓,為這一滴淚而內疚,好憐愛這個乖巧惹人疼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