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歸故土(3 / 3)

1939年暑假,錢鍾書放假由昆明返回上海。辣斐德路錢家依舊人滿為患。楊蔭杭安排大女兒和小女兒睡在他的屋裏,騰出房間讓錢鍾書在來德坊過暑假。錢鍾書住在楊家這邊很開心。學識博學的錢鍾書常感到缺乏“相談手”,但與學富五車的嶽父楊蔭杭在一起,棋逢對手,翁婿之間相談甚歡。

先前,愛讀杜詩的楊蔭杭於音韻學鑽研很深,曾把各個時代的韻書一字字加以推敲。楊絳開玩笑說:“爸爸讀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的書。”一天,看到錢鍾書在讀字典,楊蔭杭大樂,對楊絳說:“哼哼!阿季,還有個人也在讀一個字、一個字的書呢!”

住在來德坊的鍾書,每天早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趕到辣斐德路向家裏的長輩請安。

一天,錢鍾書回來告訴楊絳,父親錢基博從湖南來信說自

己年紀大了,想念兒子,讓鍾書到藍田伺候他老人家日常起居,並就任藍田新成立的國立師範學院英文係主任。

其實,錢父身邊有他的學生兼助手吳忠匡侍奉,吳忠匡一直睡在老師的後房,照顧得極其周到。他以照顧的名義召喚兒子,其實是受朋友之托,在為招不到合格教師的藍田師範學院招人。楊絳認為鍾書被清華大學破格重用,才做不到一年,半途辭職很不合適,不主張他放棄清華大學這份工作。

楊絳希望鍾書能向錢家陳述理由,據理力爭。但錢鍾書不敢違抗父命,憂心忡忡。

為此,楊絳去請教了父親楊蔭杭,向父親說明情況,希望得到父親支持。可是父親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沒有發表任何見解。

明智的楊絳從父親的沉默中意會到他的意思:選擇是自己的事情,需要自己去決斷,別人隻能陳述個人的見解和想法,尤其不該勉強他反抗父母。

楊絳想清楚了,決定保留自己的意見,讓鍾書自己決定去留。

楊絳陪丈夫一起到辣斐德路去,錢家長輩一致沉默,使鍾書沒有開口的餘地,隻好給清華大學外文係主任葉公超寫了辭職信,言辭懇切地說明了父親需要照顧的情由,這封信如石沉大海。10月初,他帶著一絲遺憾,和楊絳告別,奔赴湖南藍田師院任職。

豈知,錢鍾書剛離開上海,清華大學就發來電報,詢問錢鍾書

因何未回複梅貽琦校長的電報。可是,令楊絳頗感詫異的是,他們並未收到過梅校長的電報,談何回複?

鍾書此時還在趕赴藍田的路上,楊絳隻好把清華大學的電報原文轉寄藍田師院,並即刻回複電報給清華大學,說明並未收到梅貽琦校長的電報。錢鍾書在路上輾轉三十四天,才趕到藍田師院,收到楊絳寄來的信和轉發的電報,他對梅貽琦校長深懷感激和抱愧。可造化弄人,為人兒女,他也是身不由己。

楊絳慶幸自己沒有讓丈夫身處兩難之境。

煙火俗世,平凡夫妻,不可能不吵架,兩個不同性格、不同思想的人交流撞擊,意見有分歧實屬正常,沒有才不正常。

第一次相攜出國的船上,楊絳和鍾書也紅過一次臉,兩人為一個法文“bon”的讀音,爭執不休。楊絳批評鍾書的發音帶鄉音,清高自詡的鍾書自然不服,說楊絳自學的口音不準。你來我去,唇槍舌劍,情急之下,兩個人誰也不服輸,說了許多傷感情的話。後來楊絳請船上一位法國夫人公斷,夫人判定楊絳的發音對。雖然楊絳贏了,卻覺得被吵架破壞了情緒,一點兒也不開心。鍾書當然更不開心。兩人冷靜下來後,各自做了反思,感覺吵架很無聊,爭來爭去也毫無意義。他們商定,以後遇到同類事件不妨各持異議,不必求同。

但此後,他們並沒有各持異議,而是

遇事冷靜處理,多為對方著想,換位思考,互相商量,盡量避免爭吵。

“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其實,老杜這句名句,不啻為很好的夫妻相處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