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水木清華
水木清華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
——錢瑗
清華大學讓楊絳心心念念一生。
她始終為當年錯過清華大學外文係的鼎盛時期而心懷遺憾。她曾經對好朋友講:“我生平最大的遺憾是沒有上清華本科。家人和親友鄭重其事為我選大學,恰恰選了一所對我不合適的大學。我屢想轉清華,終究不成,命也夫!”
不過,楊絳終歸是償了心願的,她在清華大學借讀一年完成大學四年級課程,並考上了清華大學研究生,還在清華大學收獲了愛情,以至於母親唐須荌打趣說:“阿季腳上拴著月下老人的紅絲呢,所以心心念念隻想考清華。”
1949年夏天,錢鍾書和楊絳的老朋友吳晗,代表清華大學到上海招聘。斯時,楊絳由於積勞成疾,長期處於低燒的狀態,病懨懨毫無精神。錢鍾書為妻子的身體狀況憂慮,他說:“換換空氣吧,也許換了地方,你的病就好了。”他們夫婦倆雙雙接受母校的聘約,離開上海,乘車北上。
果然,到了水木清華以後,楊絳的身體大有好轉,一年之後,低燒沒有了。
初到京城,楊絳帶著錢鍾書“行客拜坐客”,去勝因院拜訪東吳的老同學、擔任清華大學副教務長的費孝通夫婦,後來兩人又相攜進城,去看望沈從文、張允和夫婦,受到熱情的款待。秉性憨直、口無遮攔的錢鍾書曾寫文章諷刺沈從
文收集假古董,楊絳覺得應該主動修好,免得日後相見尷尬。公公錢基博老夫子一直擔心兒子在人際交往方麵缺乏圓融,有了楊絳的保駕護航,他大可放心。
在清華大學,錢鍾書擔任外文係教授,除教授大二英文,還另開西洋文學史、經典文學之哲學兩門專業課,兼指導研究生,另外負責外文研究所的一些工作。
因遵循清華大學舊規,夫妻不能同時在同校當專任教授,楊絳暫且做兼任教授,開英國小說選讀課。
兼任,即按課時計薪酬,工資比正式教授要少得多,雖然教學任務一樣不能少。楊絳不為自己叫屈,她甚至還為自己可以做“散工”而竊喜,因為可以假借“散工”之名,逃掉諸多冗長而名目繁多的會議。譬如,做“散工”的她,其一,算不上家庭婦女,不必參加婦女會。其二,不屬於專任教師的她,也不便參加係裏的討論會。在別人埋頭於大會小會的時間裏,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20世紀50年代的清華校園,女同胞的衣著趨於中性化,以黑、白、灰為主流,樣式古板、陳舊,相比之下,身著一身剪裁合體的上海旗袍的楊絳就顯得洋氣多了。清華副教務長錢偉長認為楊絳不參加政治學習,跟不上時代潮流,他對費孝通說:“咱們來改造她!”和楊絳同窗多年的費孝通深悉楊絳秉性,連連擺手:“
勿要!勿要!”
楊絳一身上海花式旗袍,一柄花陽傘,走在陽光下,別是一番典雅端莊,成為水木清華一道亮麗的風景。
一段時間後,清華修訂校規,廢除了老規矩,係主任趙詔熊找到楊絳,請她做專任教授。以她的實力,以她認真踏實的教學態度,以學生對她的滿意度,她完全可以勝任“專任教授”之“專”身份,但楊絳婉言謝絕了係主任的美意,依舊做她的“散工”,不參加任何會議,直到“三反”運動開始。
即便拿著“兼任”的薪資,楊絳始終抱著“專任”的態度從教做事,不挑肥揀瘦,不敷衍塞責,認認真真上好每一節課。有位教翻譯的教師,對趙詔熊主任推說自己隻能教中譯英,不能教英譯中。趙主任沒辦法隻好找到楊絳,希望她能接受這個教學任務,楊絳很爽快地答應了。楊絳的翻譯課,注重培養學生的動手能力,讓學生在比較討論中掌握方法,提高譯文技能,學生受益匪淺。
不參加會議,但書是要讀的。每到晚上,就是他們夫婦對坐讀書的好時光。
在他們清華園的蝸居裏,沒有一件豪華顯眼的家具,客廳的中間擺放著一張西餐長台,長台上碼放著兩人從圖書館借來的厚厚的外文書和用藍布硬套裝著的線裝書。兩隻豎著的木箱鋪上坐墊就是兩把椅子,鍾書和楊絳對坐在長台兩端靜靜地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