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水木清華(2 / 3)

客廳一角那張

鋪著白布墊子的沙發,由於長期閑置,被他們養的貓“花花兒”占據為安樂窩了。

“花花兒”是楊絳的堂姐楊保康送給他們的,抱來時剛滿月。尾巴和爪子是清一色的黑,背上黑白雜色,三個猶如墨筆暈染的黑圓點格外醒目。臉上兩個黑半圓圖案其實是它的眼睛,乍一看像時髦的年輕人戴的墨色眼鏡,遮住半個臉頰裝酷。鍾書和楊絳都很喜歡這隻小貓。

“花花兒”頗為懂事,拉屎拉尿都在外麵,從不弄髒屋子,晚上睡在沙發上的白布墊子上,絕不越界。一次,楊絳打掃衛生,誤把白布墊子對折放在沙發上。晚上,“花花兒”就把自己的身體束成長條狀,在對折的墊子上“委屈”了一夜。

“花花兒”很勇敢,小小的它就能製服大老鼠,但不驕縱,像完成分內事一樣。它吃飯從不上桌擅自取食,隻伏在楊絳的座位後麵等待主人賞賜,得到了叼著躲到一邊去吃。

時常,它會像小紳士一樣送楊絳上班。楊絳一直擔心它會不小心跟到教室去,引起學生騷亂。但它不僅有紳士的行為,亦有紳士的風度,走到離課堂不遠的水泥大道邊,自己就會停下來,瞪著圓圓的貓眼站定,看著楊絳走到教室去,才獨自離開。“三反”運動期間,楊絳每天開會到深夜,“花花兒”總會站在老地方等候,和女主人一起回家。

楊絳時常為它的自製力、聰

明和善解人意而感歎:“這貓兒簡直有幾分‘人氣’。貓的‘人氣’,當然微弱得似有若無,好比‘人為萬物之靈’,人的那點靈氣,也微弱得隻夠我們惶惑地照見自己多麼愚昧。人的智慧自有打不破的局限,好比貓兒的聰明有它打不破的局限。”

癡氣的鍾書更是以獨特的方式來寵溺這隻靈性的貓。

“花花兒”第一次學上樹,站在離地麵稍高的樹杈上不敢跳下來,鍾書就站在梯子上把它抱下來。“花花兒”用小爪子輕輕軟軟地在鍾書的臂上搭兩下,像在表示感謝。錢鍾書喜它的靈性,特別寶貝。

當時,鄰居林徽因女士家裏也養了一隻愛貓,這隻貓是林家“愛的焦點”。兩家的貓鬧春,經常在房頂、牆頭互相攻擊,“花花兒”個頭小,常受“愛的焦點”欺負。於是錢鍾書準備了一根長竹竿放在手邊,不管多冷的天,隻要一聽見“花花兒”的哀叫,就一骨碌從熱被窩裏爬起來,拎起竹竿,趕出去給自家“花花兒”助威。楊絳擔心因為貓傷了兩家和氣,便引用他小說《貓》裏的話勸他:“打狗要看主人麵,那麼,打貓要看主婦麵了!”

可惜,“三反”運動後,錢、楊二人搬到中關園居住,“花花兒”依戀舊屋,跑丟後再也找不到了。錢鍾書和楊絳非常惋惜,發誓不再養貓。後來,錢鍾書在《容安室休沐雜詠》(共十二首)詩

中有感而發,詩以記之:

音書人事本蕭條,廣論何心續孝標。

應是有情無著處,春風蛺蝶憶兒貓。

1950年8月,經胡喬木、費孝通等人的推薦,錢鍾書被調入京城,到中共中央《毛澤東選集》英文編譯委員會參加《毛選》翻譯工作。消息傳出之後,一位很長時間沒有來往的舊友,特地乘著黃包車從城裏趕來祝賀。送走客人以後,錢鍾書惶恐地對妻子說:“他以為我要做‘南書房行走’了。這件事不是好做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翻譯《毛選》的工作確實不好做,因為《毛選》的英譯與中文原文的編輯在同步進行。原文在不斷修改,英譯不能不跟著變動。鍾書嚴格服從命令,不惜費時費事。但是,他較真的態度,還是沒治的。他在翻譯中發現一段文字是寫孫悟空鑽入牛魔王的肚裏去了,錢鍾書堅持說內容不對。委員會主任徐永煐請示上級,胡喬木同誌調來各種版本查看,錢鍾書說得沒錯,孫猴兒是變成一隻小蟲,被鐵扇公主吞到肚裏去的。最後原文作了修改,不過,錢鍾書之“狂”亦名聲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