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來果園裏買一分、兩分錢的果子,虞先生總把稍帶傷殘的果子大把捧給他們。他和工人一起勞動,自己常爬在梯子上指導工人修剪果樹,工人們都很擁戴他,稱他“吾先生”——就是“我們先生”。
“三反”運動開始後,果園子歸公了,虞先生成了果園的雇員,和工人一樣拿同樣的工資。但他一直弄不明白的是,他自己培植果樹,管理園林,也從事體力勞動,為何說他剝削工人?於是,鬱鬱寡歡,不久就病了,不幸觸電身亡。楊絳為虞先生的遭遇惋惜而傷心。20世紀80年代,她寫了《“吾先生”——舊事拾零》一文作以永久的奠祭。
錢鍾書和楊絳的好友,清華大學化工係教授兼化工廠廠長高崇熙先
生的遭遇同樣讓人扼腕歎息。
高崇熙(1901—1952),字仲明,祖籍河北省雄縣。他從青少年時代起,就刻苦攻讀自然科學,立誌振興華夏民族。1926年,他以優異的成績,從美國威斯康星大學化學係學成歸來,在清華大學擔任化學係主任兼教授。
其實,早在1948年解放戰爭末期,高崇熙教授就有一次拯救清華的英雄壯舉。當時,國民黨軍隊襲擊清華園,炮兵團在生物館前、氣象台附近設置高大的炮台,清華園即將麵臨一場炮火的肆虐。是時,高崇熙教授冒著生命危險,去和炮兵營長交涉,問他是哪個學校畢業的。當得知營長畢業於清華的時候,高崇熙不無痛心地說:“難道你就忍心由你設置的大炮引來戰火摧毀自己的母校嗎?”營長啞然,遂按兵不動,逐級向上級反映情況。兩天後,炮兵團以及駐紮在附近的軍隊奉命撤兵,清華轉危為安。
作為中國無機化學家和化學教育家的高崇熙,研究工作涉及無機和有機化學、化工生產等多個領域,在無機合成研究中成績卓著,他研發成功的硬質玻璃,結束了我國長期依賴進口外國硬質玻璃化學實驗儀器的曆史。
高崇熙先生是個兢兢業業的學者和導師,為辦好化學係,他聘請國內外專家學者來清華任職。為建造化學館,他殫精竭慮,廢寢忘食。在他的親力親為
下,清華大學化學係飛速發展。
高崇熙教授治學嚴謹,業務精湛,但在很多人的印象裏,他脾氣頗大,落落寡合。他的夫人善良熱情,非常好客,常常邀請同人、朋友到家裏聚會,時不時地還贈送一些時令鮮花、水果等禮物。所以,楊絳、錢鍾書夫婦就和高家有些禮尚往來。他們發現,高崇熙其實並不像傳說的那樣難以相處。
1951年秋季的一個星期天,楊絳和鍾書看天氣很好,決定出去走走。楊絳想起幾天前高夫人送過鮮花來,就決定去拜訪高家夫婦,順便道個謝。
在高氏夫婦寓所,他們看到高崇熙一個人坐在既像教室又像辦公室的客堂裏發呆。
他們和高教授交談,發現高教授笑得似乎很勉強,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冷淡不是冷淡,平和也不是平和的樣子。楊絳和錢鍾書以為主人心情不好,不歡迎造訪,隨便聊幾句就雙雙告辭。誰知,高教授竟把他倆送了又送,送了又送。
走在路上,兩個人為高教授莫名其妙的舉動百思不得其解。豈料,星期二上午即傳來噩耗,高崇熙教授因被揭發者誣告構陷,遭到無休止的審查和批判,不堪羞辱的他吞服劇毒氰酸自殺,享年五十一歲!
俗語言:不看輝煌時誰敬的酒,隻看落難時還在的友。在高先生自殺前夕,去見他最後一麵的客人,大概隻有楊絳和錢鍾書夫妻兩個,所以他送了
又送,是猶疑,也是不舍。
楊絳事後非常後悔,責怪當時自己太糊塗,對高先生的異常舉動,隻是滿腹疑惑,卻沒有詳細詢問,及時疏導。
1955年,周恩來總理領導科研學術人才製定全國科學發展規劃,與會人員紛紛念想起高崇熙教授來。北大教授傅鷹說:“高先生受不住折磨去了。他一去,我國的無機化學便失掉了識途老馬。現在我們在定科學規劃的時候,便深感這一門學科帶路無人。”言語中無限惋惜。
斯人已去。風蕭蕭兮易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