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金剛怒目(1 / 3)

五 金剛怒目

我舉手向蒼穹,並非一定摘到星月,隻是想保持這個永不屈服的姿勢。

——題記

從閨房到學堂,從書齋到文藝殿堂,從大家閨秀到專家學者,楊絳這個深居簡出、聰敏知性的居家女子,人淡若菊,心淡若水。

但是,再柔弱的水,站立起來,也是刀劈不斷、劍斬不折。

1958年,“大躍進”開始。文學研究所決定選派一批人員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勞動改造。所裏規定,四十五歲以上的女同誌可以免於下鄉。四十七歲的楊絳在這個規定的範圍內,加上她體質孱弱,不去完全在情理之中。

但深思熟慮之後,楊絳主動報名參加了下鄉活動。一是想和同事、人民群眾打成一片,改變年輕人眼裏尊而不親的“老先生”的形象;二是看自己能不能適應農村的艱苦生活,楊絳天真地認為,這正是考驗自己革命不革命的最佳時機。

一個月後,錢鍾書也被下放,女兒錢瑗已經在煉鋼廠工作一段時間了。

當年,楊絳和錢鍾書訂婚後,曾與錢家遠親、學者錢穆先生,結伴從無錫北上清華,錢穆先生評價楊絳是個有決斷力的女子。大學者的洞悉力自然非同常人。

10月下旬,楊絳和二十幾個同事一起下鄉勞動改造。理性的她一直秉持這樣的原則:凡事最好不要太指望別人,大家都各有難處,實在要指望也不能指望太多,指望太多就

容易失望。真正能幫助到你的,永遠隻有你自己。所以她按照三個月的需要,行李隻帶自己能負擔提攜的,爭取不給別人製造麻煩。

他們一行乘坐長途汽車出發,下車後,楊絳肩扛行李,兩手各提著一個提包和網袋,跟著同事向村莊走去。可是,走著走著,體弱的她就跟不上隊伍了,氣喘籲籲地落在了最後麵。

她很想放下鋪蓋卷兒歇息歇息,可害怕氣力不足難以再背上肩頭。負重的她獨自站立在原野上,大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悲涼之感。

就這樣背著行李短暫停留之後,她提起精神,咬著牙邁開沉重的雙腿向前追趕。所幸,不遠的拐彎處,像看到救星一樣,她的同伴們正坐在人民公社門口休息。

20世紀50年代的農村,條件的艱苦可想而知。楊絳來之前是有心理準備的,可到實地一看,才知更多的難關在等著,她須有足夠的勇氣才能“過五關,斬六將”。

第一關是“勞動關”。

他們這些來自大城市的知識分子,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做過農活兒,按老話講,是一群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擔擔的主兒。為給他們找到力所能及的差事,公社幹部煞費苦心,安排他們和幾個老大娘砸玉米棒子。

在圓形的打麥場上,他們各自手持一條木棍,席地而坐,用木棍一下一下敲打麵前的一堆玉米棒子。玉米棒子在木棍的拍打下

,珠玉四濺。末了,他們把打落的玉米粒兒掃成一大堆,挑揀出散落在裏麵的玉米芯,用竹席蓋上,就算完成了任務。

在老百姓的指導下,楊絳還學會了推著獨輪車搬運地裏的秫秸雜草的本事。個子小巧的她,能把秫秸、雜草在獨輪車上堆得高過自己的腦袋,而後兩手把穩,兩腳分開,推著裝得滿滿的獨輪車上坡、下坡、拐彎。因為要掌握平衡,她的腳跟需要用力噔噔地向前走,把襪跟都踩破了,但獨輪車卻不會翻。

這是一門技術活兒,楊絳拿捏得非常到位,被一起幹活兒的大娘們連連稱讚,讓她好有成就感。

不過,有的農活兒也讓楊絳犯怵。一次,生產隊派她去捆草,她看到別人拿一把長草撚成繩子狀,紮住一堆幹草,然後把“繩子”兩端一提一扭一塞,三下五除二就束成草捆,再簡單不過的事兒。楊絳比葫蘆畫瓢,扭了幾圈,向裏塞了又塞,可一扯就開。且越急越開,不得要領。

天快黑了,星星都露臉了,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焦急的楊絳。她的麵前還是一堆堆亂蓬蓬的幹草,無法下手。好在,千盼萬盼,大救星來了。被大夥兒稱為“大個兒”的生產隊副隊長來了,他二話不說,手腳麻利地一紮一捆,滿地狼藉不大一會兒就被碼成整整齊齊的小草垛了。

勞動人民的智慧太神奇了,讓楊絳佩服得五體投地。

第二關是“

居住關”。

第一個晚上,楊絳和女伴們擠在一間空屋的冷炕上,將就了一夜。第二天,領導讓她們搬入公社的縫紉室暫住,睡的是上下鋪。女伴說自己長得壯,爬不上上鋪,身材瘦削的楊絳就理所當然地睡在了上鋪。幸虧楊絳睡覺警醒,在窄窄的竹榻上一動不動,蜷身而臥,避免了滾下來的危險。

不久,她們搬到公社的托兒所居住,四個女同誌躺在一張大炕上。白天,孩子們在炕上蹦跳玩耍,她們卷起放在炕角的被褥上,常有小孩子不小心尿濕的痕跡。但楊絳覺得,和前兩處相比,這裏的居住條件,已經夠舒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