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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錢辦主任

夢魂長逐漫漫絮,身骨終拚寸寸灰。

——錢鍾書

鍾書大去之時,一隻眼未合好,楊絳附在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哪!”幫他合上眼睛。

一句“有我哪”,即成為在今後孤獨的歲月裏,支持楊絳堅韌硬朗地活下去的精神動力和強大支柱。

她答應鍾書要好好活。她說到做到,傾力踐行。

今生今世,楊絳是最理解鍾書、最懂得丈夫價值的那個人。她知道,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錢鍾書比她更為重要。她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全力展示“文化昆侖”錢鍾書的學術價值。

她放下自己的創作,將全部精力投入整理錢鍾書學術遺物的工作中,她把這項工作叫作“打掃現場”,戲稱自己是“錢辦主任”。

人生的空虛,不在於人的孤獨,而在於心的無著無落。

當一個人有了使命,便有了無窮的力量。

楊絳先生很忙,顧不上談及孤獨、傷感及其他。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錢鍾書留下的手稿和讀書筆記。

楊絳想:“這大量的中、外文筆記和讀書心得,鍾書都‘沒用了’。但是他一生孜孜矻矻積聚的知識,對於研究他學問和研究中外文化的人,總該是一份有用的遺產。我應當盡我所能,為有誌讀書求知者,把鍾書留下的筆記和日劄妥為保存。”

丈夫錢鍾書一生潛心治學,酷愛讀書,也勤於動筆,善於思考。

清華同窗許振

德,起初因為鍾書奪去了他之前穩占的班級第一名,想找個理由狠揍錢鍾書一頓。後來,他遇到一個自己怎麼也解決不了的問題,鍾書詳細耐心地為他答疑解難,他從此由“恨”變為“服”,兩人成了莫逆之交。他在《水木清華四十年》一文中回憶:“鍾書兄,蘇之無錫人,大一上課無久,即馳譽全校,中英文俱佳,且博覽群書,學號為八四四號。餘在校四年期間,圖書館借書之多,恐無能與錢兄相比者,課外用功之勤,恐亦乏其匹。”後來在另一篇文章中又大為盛讚:“家學淵源,經史子集,無所不讀;一目十行,過目成誦,自謂‘無書不讀,百家為通’。在校時,以一周讀中文經典,一周閱歐美名著,交互行之,四年如一日。每赴圖書館借書還書,必懷抱五六巨冊,且奔且馳。且閱畢一冊,必作劄記。美哲愛迪生所謂天才乃百分之九十九之血汗及百分之一之靈感合成之語,證之錢兄而益信其不謬。”

從許振德的敘述中可見,在清華求學的錢鍾書“鍾書”如命,果真不假。

在牛津留學的錢鍾書,同樣是不動筆墨不讀書,在“飽蠹樓”飽嚐書蟲之快意。他做的筆記,資料翔實,數量驚人,一本本,一冊冊,從國外到國內,從上海到北京,從幹校到辦公室,從一個宿舍到另一個宿舍,在紙箱、木箱、鐵箱,有時甚至在麻

袋裏、枕套裏,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由於主人的倍加珍愛,雖曆盡磨難,傷痕累累,卻終於得以全部保存下來。

可是,這些筆記畢竟是書本,是最脆薄的紙張,飽經歲月的風剝雨蝕,難免紙質發黃變脆,極易破損,且冊頁散落,字跡模糊難辨。

老眼昏花的楊絳沒有放棄,更不嫌麻煩。大量的手稿,她一頁一頁地把散落的重新裝訂,一處一處地把破損的加以粘貼、修補,戴著老花眼鏡,一筆一畫地仔細辨認模糊不清的字跡。然後,按其內容,將這些筆記資料整理歸納為三類:

第一類是外文筆記,囊括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和拉丁文等語種。這些外文筆記,除了極小一部分是錢鍾書用兩個指頭在打字機上笨拙地打出來的,其餘部分都是手寫。治學嚴謹的錢鍾書,在筆記中所列舉書目,以及版本、原文的頁數,及至學術刊物的年、月、日,都事無巨細記錄得一絲不苟。

人稱錢鍾書天資過人,擁有一顆20世紀人類最智慧的頭顱,所讀書目信手拈來,縱橫捭闔,其實他下了很多外人不知的“笨功夫”。讀一本書,要反複閱讀幾遍,並且花幾倍的時間記筆記,消化吸收,升華改良。深入骨子裏,融於血液裏,所以才有過目成誦的美談。

楊絳不熟悉德文、意大利文和拉丁文,這幾麻袋天書般的文字給她的整理帶

來極大的困難,兼之錢鍾書擅長前後互引,又額外增加了編輯難度。

這時候,天降甘霖,翻譯《圍城》的德國漢學家莫芝宜佳博士來京看望楊絳,楊絳就請莫芝宜佳博士,她和鍾書的這位老朋友幫忙,清點和編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