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雪壓折了樹枝,窗外撲簌簌的雪掉落的聲音。蠟燭已燃盡半根,蠟油在桌角集滿了一圈。
看老木落了眼淚,小六和十七神色愈發凝重,靜靜喝下一杯酒後,鄭重地看著老木,等待他說下去。
碧桃十五歲那年,長到比我矮半個頭,很愛頑笑,喜好熱鬧。她的繡工已然很好,可以幫娘做很多活計。全家人都能做工,自然不愁生計,家裏經常歡聲笑語,熱鬧和樂,那些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好日子總是不長久,戰事又起,到處征兵,我雖然年紀尚輕,也不能免於征召。家家戶戶男丁緊缺,父親已經久受戰亂之苦,於是我決定去參軍。
過完中秋的第二日,我和鎮上的幾個男人就要一起出發。中秋那晚,大家圍坐在一起,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蠟燭燃盡又點燃,大家始終不舍得睡覺,因為知道天明我就要出發,這也許是一生中最後一次見麵,大家都落了眼淚。
碧桃不小心把酒潑在了我的衣襟上,我回屋去換衣服,出來時,發現她等在屋外麵。
她神情悲戚地說道,哥哥,打仗刀劍無眼,你一定要多多保重,碧桃等你回來。
我也流了眼淚,說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也幫我在父母親身邊盡孝。我這一去,不知道是不是還能回來,也許就不能看到你長大成人,結婚生子,但我一定會在遠方惦念著你,祝福著你。
碧桃愣了一下,從身後拿出了一個包袱,說道,哥哥,此後山高路遠,包袱裏是我為你做的兩件棉衣,希望天氣寒冷時你能用得上。哥哥,碧桃不會結婚生子,碧桃會等你回來。
月光下,碧桃嬌美的臉孔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已經噙滿了淚水。
老木聽到碧桃的話,愣在了原地,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碧桃已經轉身跑回了大家都在的屋子,老木在原地定定地站了一會兒,也跟著去了。
酒終於喝幹了,大家祝福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東方的亮光慢慢的透了進來。大家把老木的行李又清點了一遍,一一擁抱後,老木和同鎮的幾個年輕人戀戀不舍的往外走。
家人們把他們送到了村口,又送到了下一個村口,終是必須分別,淚眼朦朧的揮手道別之際,老木悄聲對碧桃說,我屋裏的被子下麵,有留給你的東西。
家人們都站在村口,看到八個年輕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下一個路口。
屋外風雪正盛,趴在幾案上的麻子和串子還發出幾聲囈語。
老木接著說道,我留給碧桃的,是一件她一直想要的兔兒燈、一封信和一些我的積蓄。在信裏,我囑咐她自己珍重,不要等我,戰爭可能有死無生,而且神族生命漫長,人族的一生卻轉瞬即逝,要抓住人生中的美好時光。
戰爭斷斷續續打了好多年,身邊的戰友換了好多個,我卻還沒有死,老木苦笑道。
我一直都沒法回家,也不允許我回家探視,我們輾轉於各個地方,有時候在平原,有時候在深山。幸運的是,偶爾還有同鄉帶給我家裏的信件。
父親在我走後的第三年也被征兵了,姐姐妹妹苦於戰事,早早的遠嫁到高辛,家裏隻剩下母親和碧桃苦苦度日。我也會給家裏寫信,為了碧桃能有自己的生活,我寫信不會提及她,我想,這樣她就會忘記我。
後來輾轉的地方多了,家裏漸漸也斷了聯係,我每天夢裏都會戰鼓聲、呐喊聲,還有大片大片的鮮血,我陷入了噩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