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柳往槐來(上)(3 / 3)

劉克用見莫劉氏年邁,不欲她傷心,便道:“克用十三歲出晉,輾轉二十多年沒有回去過了。”莫驥盛問道:“賢侄在外做的什麼營生?”劉克用不便吐露實情,道:“這幾年在上海做的生意,本小利薄,哪裏經得起戰亂!眼見衣食難著,因此上帶妻子往南謀生。”

莫驥盛道:“看賢侄儀表堂堂,豈曰無衣?一時困厄,也不必掛在心上。”劉克用剛要作答,心念一動:“我一路隱姓埋名,生恐暴露身份,姑父卻從哪裏看出我是軍人出身,而用言語相試呢?”

原來“豈曰無衣”那句話出自《詩經·秦風》,言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修我矛戟,與子偕作。”情知再瞞,必見疑於人,道:“禍起蕭牆,伊於胡底!五湖倦客,秋思鱸魚。”

五湖倦客說的乃是越大夫範蠡。相傳範蠡助越王勾踐滅吳雪恥後,化名陶朱公,與西子泛舟五湖,過著神仙一般的逍遙日子。曆來受士人所稱羨。隻是如此佳事背後,實掩蓋著一段腥風血雨。勾踐為人烏頸長噪,可與同患,難以處安,是以範蠡不得不歸隱江湖。劉克用用“倦”字形容於他,自是說他厭於內鬥,於我心有戚戚焉。

秋思鱸魚講的是西晉張翰,曾在齊王治所為官,見西風起,因思吳中鱸魚美味,遂棄官南歸。不久,即生八王之亂,齊王戰敗,而張翰卻僥幸脫難。急流勇退未必,明哲保身有之。而今國難當頭,匹夫有責,劉克用卻攜妻子私逃,他引此典故,實有自嘲之意。

莫驥盛聽罷,默默點頭。抬眼見莫劉氏淚水泫然,正自感傷兄弟音訊斷絕,便笑道:“哭的什麼,咱們這兩把老骨頭還有幾十年活頭,怕你兄弟熬不過咱們,沒有再見的一天?小輩剛學了點規矩,老的又忘了。還不給新媳婦兒,孩子見麵禮去。”言下之意自是接納劉克用這門姑表之親。

莫劉氏身旁的少年給她抹了淚,道:“爺爺奶奶還有舅爺爺舅奶奶,都是天上的老壽星,待會兒我去捉幾隻鵲來,包管晚上叫奶奶見著舅爺爺。”莫劉氏道:“捉鵲管的什麼用?”少年道:“教鵲兒搭一座橋,奶奶不就好串門了。”

他說的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故事,隻是用在奶奶身上,不太相宜。莫劉氏啐了一口,同眾人笑了起來。從腕上取下一隻翠玉鐲子和一隻珠串,交到葉瑤手中,道:“這次出門倉促,沒帶什麼玩物給孩子,這兩件寒酸東西,且先收著吧。”

葉瑤往手中瞧去,見那鐲子滴翠,珠串生香,她雖出身書香門第,卻也未見過如此珍貴的東西,心下躊躇:“這般大禮,可怎麼收受得起?隻是姑父姑母大人盛意拳拳,若是不收,卻又不恭了。”隻得稱謝收下。

莫懷同又介紹妻子楊氏,獨子文遠,兩個牽騾少年,青衣的叫吳篤信,灰衣的叫蔣承德,與劉克用夫婦認識。三個少年也叩頭行禮,葉瑤忙扶起來,有心給他們回禮,隻是這次逃難,隨身帶的隻有大洋,便算全部送人,也未必拿得出手。隻好笑道:“你們叔叔嬸嬸寒酸,拿不出什麼禮物回贈,可別要見笑。”

莫文遠道:“嬸嬸說笑呢,咱們都長大了,孝敬長輩愛護弟弟,自然應該的,哪敢討要什麼賜賞?”葉瑤見他知書達禮,談吐得體,心下甚是喜歡。她路上碰到兩個女伴,莫劉氏慈和,楊氏溫順,又是親眷,很快打成一片。

莫驥盛命眾人歇息後啟程。劉克用見有兩頭高大騾子方便渡河,亦不著急,同男人在河邊兒說話。言談中知道莫家久居太原,閻錫山素知莫驥盛是個幹才,屢次邀他出來做事都被婉言拒絕。便將眾人軟禁家中。這次守衛疏忽,莫家才得以脫困。

莫驥盛提到閻錫山,便道:“這老小子器量太小,鐵路都比別省修得窄點兒。嘿嘿,還想裂土封王,發他娘的清秋大夢去吧!”

劉克用除幼時上過幾天私塾,之後便寄身行伍之間,接觸的多是些粗魯漢子,向來言語不禁。聽莫驥盛笑罵中豪氣幹雲,心中油然多出一層子親近來。卻有一事不明,暗想姑父沿洛水南下,豈不方便,怎麼反繞到東邊,難道竟不知小鬼子已經打到榮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