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血流成河的景象,早已被宮人清掃幹淨,傅謙的屍身也被閹人扔了喂狗。
白日裏下了一場雨,雷鳴閃爍,轟隆聲摧枯拉朽,高大繁茂的翠樹迎著風雨簌簌作響。
風雨之盛,將一切的陰暗扭曲盡數洗滌。
晚玉於亥時,隱藏了自己的氣息,著了男裝,穿戴著遮住自己麵容蓑衣鬥笠,像一陣風似得出了門。
這個腐爛朝堂上,仍然還在為百姓謀求生存的官員。
在將樊如是的軍隊趕回儀隴後,馬不停蹄的、回到蟠陽都城,解救自己被困的妻兒家眷。
在武舉第三試的台上,那個錚錚鐵骨的亂世梟雄,壓彎了他直直的脊背。
為了愛妻愛子,甘願伏在地上,表明自己毫無二心。
他不想做亂世梟雄、力拔山兮的猛將。
也不想當大廈將傾、力挽狂瀾的純臣。
匍匐在地上的那個庶人武夫。
那一刻,他隻是一個,深愛妻子的丈夫,一個慈祥的父親。
天空中轟隆的悶雷仍然肆無忌憚的劈向大地,化成一道道雪白的光影。
將陰沉的天空照耀得宛如白日。
雨勢越來越大了。
晚玉踏進院落,這是在蟠陽城外數十裏的荒山內。
姚氏族人早年所秘密修築的一處古舊院宅。
他們在外皆有一年有餘了,原先的府邸都回不去了,薛允必定會派人把守。
晚玉進了屋子,將沐雨經霜的蓑衣鬥笠取下,放到門口,露出精疲力盡的麵容:
“王爺好些了嗎?”
李淵胸膛中了一箭,又生生流了一刻鍾的血。
扮作嚴俞的姚靈時,將李淵救進馬車時,雖立刻敷了傷藥,將傷處細細包紮了。
隻是失血過多,到現在仍未睜眼。
暗沉沉的房間裏,李千梵將屋裏的火盆點著,自嘲了笑了笑:
“未曾。”
晚玉一宿沒歇過了,體力有些不支:
“好在這箭偏了一寸,應當無妨。”
不知道坐了多久,火舌漸漸爬了起來,將冰涼陰冷有些潮濕的屋內烘烤得漸漸暖和。
晚玉的半濕的身子也有了絲絲溫度,力氣也有些恢複了。
從火盆邊,慢慢爬起來,給李淵號了脈。
見脈搏雖然虛弱,但仍然跳動著,又坐回火盆旁邊愣愣呆呆的了。
李千梵心裏五味雜陳:
“你衣裳濕著,要不要去換一身?”
他是武將之子,習武多年,自己卻在關鍵時刻成了政敵控製父親的把柄,毫無反抗能力。
若不是他,也不會害得父親如此,心中滿懷愧疚,又對麵前的女子極為敬佩:
“外麵雨還大著,等停了再走,去裏屋換,我在外麵看顧父親。”
晚玉自嘲著笑了笑:
“雨勢減不減,我也還是要回去的,免得給你們帶了尾巴,換了幹的也隻是在淋一次罷了。”
這種時候,也談不上什麼男女大防了,更何況她算半個大夫。
小時候給母鹿公鹿治傷時,也都不覺得生死關頭、治病救命時,要將病人分為男人與女人。
隻是她從心底裏不想接受陌生男子的衣物。
李千梵將火盆又推近了些,露出幾分期許:
“隻是不知母親如何了?”
晚玉碧眸深邃,用柳枝兒慢慢的撥弄著火盆中的銀炭,將火勢反複竄得更旺些:
“太後現在自顧不暇,夫人應當安全。”
李千梵躊躇道:“可薛允那廝如此殘暴。”
晚玉搖頭道:
“薛允暫時不會動太後,朝堂諸多瑣事,還須傅氏門生助他一臂之力。”
長夜漫漫,傅眠棠打著一柄鎏金銀絲羅傘,緩緩的走在茫茫夜色中的宮牆長街。
輕雪慢慢夾在雨中,齊齊落下,越發的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