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大正到昭和
“大正民主”雖以“民主”命名那個時代,不過它真正在日本社會、思想、文化中帶來的作用,其實是多元混亂——那是放棄舊信念、尋找新方向必定會出現的情況。大正時代的前期,西方的自由主義、社會主義甚囂塵上,一度被視為改革日本內閣、國會體製的藥方,不過到了後期,整個局麵變得更動蕩,各種主張不隻更多元,而且也更激烈。
太宰治成長於這樣的環境中。一方麵價值觀的大混亂引發了強烈的危機感,刺激了新的保守態度興起,許多人希望得到明確的、集體的答案作為生活依憑,不想要繼續活在各種衝突的主張論戰中無所適從,於是強調天皇權威、強調高度服從國家利益的軍國主義有了愈來愈大的吸引力;但另一方麵,從多元快速收束為一元的高壓過程,當然使得許多人對於失去自由強烈地難以適應。
新時代的一元價值觀很快有了焦點,是從放棄“脫亞入歐”後逆轉形成的:日本要回到亞洲,轉而領導亞洲對抗甚至超越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悲觀沒落的歐洲,那就必須控製中國。在這個策略下,過去間接追求在中國扶植一個親日政府的做法顯得太保守了。
大正結束、昭和開始,是一九二六年,不過後來日本曆史意識上認定的“昭和史”是從一九三一年的九一八事變開始的。九一八事變的前導
,是一九二八年的“濟南事件”以及在皇姑屯炸死張作霖的事件,而進軍東北之後,又有一九三二年的一·二八事變。
這在日本曆史上是清清楚楚前後連貫的,表現皇軍決心以武力進入中國,直接操控中國。“濟南事件”與炸死張作霖是為了阻止國民政府勢力進入東北,等到張學良正式加入國民政府,日本軍方就直接派兵入侵東北。中國現代史上將發生在東北的九一八事變與發生在上海的一·二八事變分開處理,但實際上連貫的真相是日本軍部啟動了對中國的武力侵犯,便一不做二不休,沒有要停留於控製東北,占領上海不成後,轉移焦點,在熱河、察哈爾等華北地區積極活動,試圖達成控製中國的目的。
這樣的過程,在日本國內衝擊了內閣與軍部的權力運作,也實質上改變了天皇的地位。關於裕仁天皇的戰爭責任仍有爭議,關鍵就在於這段時期的日本政治體製暗潮洶湧,不斷產生種種變化。軍部借由抬高天皇地位來遂行其對外擴張的意誌,壓倒國內其他政治勢力,但實際上又必須盡量避免天皇個人意誌介入政治與軍事行動決策。
這段戰爭侵略曆史,與天皇製密切相關,天皇製甚至也決定了日本戰後發展的軌跡。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投降後,美國的麥克阿瑟將軍力主保留天皇,替日本人維持了最後的尊嚴,進而在日本人心
中取得了和天皇同等的榮崇地位,大幅降低了日本人對於美軍占領國家的抗拒,願意和美軍總部配合,在很短的時間內建立起新的民主體製與新的經濟基礎。
然而麥克阿瑟獨斷決定保留裕仁天皇,實質上等於替裕仁背書開脫戰爭責任,引發了後續的無窮爭議,即使從後來披露的許多史料中,都無法得到明確的答案。
一方麵,數據顯示裕仁天皇遵從立憲製度,隻要是內閣一致的決定,他從來不曾推翻過,沒有以自身意誌做過任何決策。然而另一方麵,數據也顯示在天皇如神的權力架構中,裕仁的想法、意誌有太多其他渠道可以傳達給內閣與軍部,幾乎不可能有違背他想法、意誌的決策被送到殿前會議來,所以哪些案子是揣摩天皇心意而形成的,哪些案子又是天皇被動同意的,根本無法分辨。不要說後世的史家,恐怕連曆史現場的當事人都不見得弄得清楚吧!
日本走上軍國主義道路的過程,其實是一個相當年輕的天皇,帶領一個高度不穩定的政治權力運作機製,中間充滿了不確定性,唯一明確的,是日本要借由掌控中國來領導亞洲的這份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