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亡命天涯(2 / 3)

天涯的盡頭是什麼?那裏有著什麼樣的景色在等待著自己?曉行夜宿,天黑天明不曾鬆懈故人的托付。步伐的堅忍隻因踏著故人的牽掛,時間的緊湊是為逃過亡命的追緝。

荊天明已然步履蹣跚。韓申道:“天明,累了吧?咱們歇息一會兒,再繼續趕路,如何?”荊天明沒有回應,仍是自顧向前走去。韓申看了伏念一眼,歎了口氣,心道:自己都已如此疲倦,何況天明?隻是這孩子突遭巨變,性情又太過倔強,竟一路無語。

此刻天明本該是置身秦宮享受豐衣足食生活的皇子,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並不適合他,但那皇宮畢竟已不屬於他了。至今他仍不明白,為何必須淪落至此?是娘親要他走的。父王並沒有要他走,但也沒有開口留下他。

此時此地,天明幼小的心靈著實不能夠承受德爾,是一夕間失去父母的嗬護與庇佑。

韓申與伏念拉住天明,將茶鋪環視一遍,他們疲憊的神情中隱隱透著謹慎的戒備。

這麼一條冷寂、荒僻的小徑上,居然也會有著一家簡陋的茶鋪,裏頭僅有的三張破幾旁都占了座頭。韓申與伏念拉起荊天明的手,走進了茶鋪,撿了張靠近裏邊的座位坐下,鄰近的一桌坐著兩個窮酸的數聲模樣的年輕小夥子。

伏念遞給天明一個熱騰騰的燒餅,自己也慢慢吃起來,韓申雖也感到饑餓難當,可手中的燒餅卻隻咬了一口,就再也難以下咽。

一旁兩個書生談興正濃:

“聽說燕國派來的使臣竟然是個刺客,他帶了樊將軍的人頭和督亢的地圖,一把匕首就大剌剌卷在地圖裏麵。”

“是嗎?難怪今早在城裏就見了大批搜索的軍隊。”

“大概還有些同黨逃了吧!”

“那刺客結果如何了?”

“結果?這還能有什麼結果,不就是死嗎,死得那叫慘喲!”

“這不是白白來送死嗎?”

“那當然,也不想想刺殺大王真有那麼容易嗎?”

“唉,可歎那人大好身手轉眼間就成了一堆肉泥。”

“有驚無險躲過了一劫後,大王就下令即刻出兵燕國。”

“那燕國太子丹也真是膽大妄為!這不正趕著提早滅了自己的國家嗎?”

“還有啊!聽我城裏的衛兵朋友說,還死了個女人,像是個妃子,跟刺客還有些什麼關係呢!”

韓申額上直沁出冷汗,心裏卻是一點知覺也沒有了。他與伏念對視了一眼,二人心下皆已了然。韓申看著荊天明稚氣的臉龐,心中不禁湧起萬分憐惜。他伸手撫了撫荊天明的臉,緩緩道:“天明,你若吃飽了,咱們就趁早趕路吧。”

天明隻覺韓申掌心冰涼,他不知道,韓申手中傳來的涼意,是從心底一路透出來的。那裏頭的涼意,足以冰凍他眼前整個世界。那樣的冷,卻注定是荊天明遲早要體會到的,而且會是加倍的寒冷。

同一時刻,蓋聶策馬奔過亂石坡。

陽光如火,白衣勝雪。水火不容的奪目耀眼。

蓋聶聽見背上的長劍鏗鏘一聲響。他發現自己在想念荊軻。他的一生中,除了妻子和女兒外,還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叫他這麼徹底牽掛過。

易水滔滔,他站在送行的人群中,看見女兒蓋蘭臉上絕望的淚水,那些淚水仿佛一直流進了他這個當爹的心底,一陣又一陣的刺痛。高漸離擊築而歌: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悲壯的歌聲中,不容一絲踟躕。那是最痛心疾首的成全。

分別的時候他們什麼話都沒有說,能說的都已經說過,該托付的也已經托付。

他和荊軻相對默然,各自將手上的冷酒一飲而盡。仿佛星離雨散一般。

一杯酒就是一個約定,一個隻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約定,一個生死約定——烏江之畔,不見不散。為此,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地直奔烏江。

浩渺的烏江之水在滾滾翻騰,他的心更是隨著波濤起伏。

他期盼能在烏江邊接應到刺秦凱旋的荊軻,但願他們的約定有生無死。這是最沉重的希望……

烏江之畔。大水茫茫,激流滾滾。

蓋聶拭劍、洗漱。他看見江水中自己的倒影,疲憊落寞,憔悴不堪。

我累了,他想,我要回我的趙國去。轉頭望,暮色西下遠山在翠,慢慢來路長得看不到盡頭;一隻孤雁悄悄飛近了,像一種含義不明的預兆,清清冷冷地孤鳴了一聲,又飛去了。

江水中央,一葉渡舟姍姍而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空空的劍鞘。好空虛,好空虛。

擺渡的艄公一臉諂笑:“大爺,過江嗎?”

蓋聶看了他一眼,他不喜歡這個人。

這個艄公有一雙總在躲閃的小眼,明明長的是一張馬臉,下巴卻幾乎沒有,一臉的諂笑像是臨時硬生生給嵌上去的。

艄公的眼睛往蓋聶身上一陣亂掃。

“再晚可就沒船可以渡啦。”他殷勤地道。

蓋聶黯然道:“過江去吧。”舉劍低忖:他們已經到終點了?

反射的劍光頓時刺痛了他的眼睛,灼傷了他的心。

路途尚遠,日景已暮。

韓申隻覺心裏頭仿佛有回響——

大哥,請待這孩子長大後再將他的身世明白相告,我著實不願意讓他小小年紀便背負一身仇恨度日,因此,請大哥暫時對他隱瞞一切——韓申不由得憶起荊軻臨別前的囑托。

韓申不由歎了口氣。天人永隔的路途有多遠?他如何能夠把這孩子帶到他爹娘身邊?他本就是一個拙於言辭的人,麵對一個永遠不會有答案的問題,更加不知如何解釋。

遠遠的,好大一片清水,好大一片蘆葦。

荊天明目光不禁一亮,他回過頭去,韓申正從地上一躍而起。

“天明。”韓申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咱們來玩騎馬的遊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