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嘶鳴，瘋狂逃竄。軍隊丟盔棄甲，甚至丟下殘肢斷臂，丟下項上人頭。青川的炮陣隻開了方才調試的一炮。就焚毀在火焰裏。一頂焦黑的將領頭盔在炮管的遺體旁無人問津。它的主人，似乎早已經化成了天地間的一縷飛灰。
急促的鳴金仿佛也因為連續的震驚而慢了一拍。向來發令快速的青川點將台，似乎也陷入了無法想象的混亂之中。
柳淺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他本以為自己一生中再也不會見到比赤勒城以往的戰鬥更殘酷的畫麵。而就在一刻之前，蒼天就把這份殘酷演繹到了極致。
或者說，是明武帝把這份殘酷表現到了極致。十幾萬人，或許站在城樓下讓滄瀾人射上一天一夜，報廢萬張良弓，斷掉無數拉弦的手臂也未必能夠殺光。
可剛剛隻有一聲巨響，隻有一次連大地都無法承受的轟然。到此時柳淺都沒有看到那片煙幕之中有一個活著的青川士兵走出來。
伯河所擔心的底牌竟是如此震撼。足以讓這一場史書上本應記載為曠世對決的交鋒淪為一次注定的逆襲。
再看看那個一直謹慎而明智的男人。他用不世之才把滄瀾壓製在了這一個角落，把聯軍帶向了無限接近於勝利的彼岸。
可最終，那也隻能是彼岸了麼？
“我們輸了…”伯河落寞的身影回過頭來，對著柳淺擠出一絲完全看不出喜悅的笑。
“徹底輸了。”
“什麼叫徹底輸了？”柳淺憤怒道，即使他清楚自己的憤怒沒有任何資格對眼前這個人發泄。可是他還是很憤怒。
“就算死了十幾萬人，我們的兵力還淩駕於滄瀾之上！就算明武帝手底下有再多的火炮，可是這已經不是底牌！你未必會再輸一次！”
“底牌隻需要亮一次，我們就徹底輸了。”伯河沒有被柳淺激發出任何的鬥誌，他平靜的語氣像是陳述一個不能更改的事實。
“為什麼？”柳淺垂下頭道。他開始害怕起來，因為他清楚每一次伯河都能看到他無法觸及的理由。而那些理由，總是會顯得致命。
“因為從戰略上，我們早就輸了。”伯河回頭看著硝煙中隱約可見的赤勒城頭。
“我從來不在意會輸上一場，今日之前我還不相信有行軍不敗的人。可是這一次，我好像有些信了。”
“我並不在意滄瀾人拿出再優秀的騎兵，也不怕他們有著比碧珊海還厲害的火炮。在意的隻是明武帝的隱忍和狠厲。”
“任何一個統帥，願意犧牲手下數十萬的士兵，犧牲麾下最優秀的將領。甚至願意把自己陷入絕地。那麼這世間或許隻有他自己才能戰勝自己。”
“你知道為何吳駿戰死，這些火炮沒有用上？為何當日君天離北突，這些炮火不曾用上？不論是偷襲還是反擊，以滄瀾這群人的才智難道隻能布下這種隱忍到最後的局嗎？”
伯河從來沒有一個人連續說過這麼多話，柳淺在他連續的話中血液都變得冰冷。他看到了明武帝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像是一個惡魔一樣把所有東西當做賭注日夜籌謀。
“他一直在等一個時機，一個不僅僅是打退我們而是斷送整個青川元氣的時機。如果赤勒城裏出現的不是火藥和火炮，或許我還能重整手下的軍隊，在這片土地上自省一番。可是…一切早就注定了。”
“擁有了比碧珊海更強大的火炮，號稱封天之虎蕭原又怎麼會被阻攔在幻州之地？沒有安陽王坐鎮輕慢殆敵的碧珊海軍又怎麼會是兩支精銳之師的對手？”
柳淺聞言隻感到眩暈和無力在身體裏盤繞。伯河口中的時機，掐碎這位青川軍監軍的最後希望。
“隻怕幻州現在已經落入封天之手，又一個強大的敵人正朝著我們這邊趕來。”
伯河的話坦然而無力，就像是倉皇撤回來的聯軍隊伍一樣失去了出征時的銳氣。
“傳令撤退吧…這裏已經死了太多人了，他們死的時候，這裏對青川和滄瀾而言都是異國他鄉。”
“撤吧…若是還來得及…我想帶他們回家。”
伯河一步步轉身走下點將台的哨塔。每一步都顯得那樣的沉重。北風又一次吹在兩個人的麵頰。原來從來都隻是表達著蕭瑟，沒有助他們乘風破浪的善意。
柳淺不願意看他一步步往下走的身影，轉回身去看那漸漸清晰的赤勒城。一滴淚水從哨塔上落下。
“你說想帶他們回家。”
“可是…如果天下注定要易手。像我們這樣的人…還有真正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