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和喧囂兩個詞語似乎很難被用在同一件事物上，它們從被人創造之始就站在對立的位置，對不同東西進行著詮釋。
而今天這個夜晚，這兩個詞同時用來形容赤勒城並不為過。
在會戰的那段日子裏，赤勒城終日圍繞著震天的殺喊，終日聆聽著呼嘯北風帶來亡魂的哀嚎。而自大捷以來，漫天的殺喊消失無蹤，原野中那些被無限放大的窸窣也不再讓人那樣驚恐。
這座城市開始顯得平靜，這平靜或許可以理解為片刻的和平。
而在這和平背後曆史的進程並沒有緩慢下來。大捷之後的五天，封天的軍隊終於得以遙望這座頻繁出現在戰報中的堅城。
今夜，赤勒城很喧囂。
盛大的慶功宴在城主府召開，連帶著赤勒城值守的滄瀾全軍也在進行著同樣的慶祝。
這的確是偉大的勝利。兩大盟國會師，青川人統治的土地正在害怕地顫抖，碧珊島周邊的海洋也在不安的翻騰。
所以今夜必然喧囂，也必然歡暢。
赤勒城的城主府並不豪華，但這並不影響它將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切隻因為今夜坐在這府內大廳中的那些人。他們每一個都是二十年來風雲際會的參與者，每一個都親手締造了蒼歧之亂以來越來越平穩清晰的局麵。
從臨雲關到赤勒城的路途在幾日前方才通暢，這場精心準備的慶功宴上並沒有歌舞助興。但是這並不影響席間之人喜悅的心情。
明武帝軒轅靈澈依舊在那張城主府的太師椅上端坐，他的側席上賓正是統帥封天大軍而來的上將軍蕭原。
主位之下，滄瀾丞相舒洵，鎮海將軍葉炎還有國丈賈樊依次列席。對麵坐著的多為行伍之人，自然是封天軍隊之中排的上名號的諸位大將。
這場宴席並未開始多久，對於這場兩國會盟，諸多流程雙方都拿出了嚴謹的態度。封天大軍從午時而至，遞盟書，議駐地。何時由赤勒城何門而入。都是不可出任何差錯的事情。
滄瀾禮部尚書遠在永興，所以舒洵幾乎忙碌了整天方才停歇下來。
最難議定的莫過於封天上將軍蕭原如何與明武帝見禮一事。雖然蕭原將要即為封天大寶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實。可是此刻他的名義仍是封天將領。
未來的帝王麵見真正的國君。這種事情任誰也不敢怠慢。
解決這個問題的人不是舒洵，而是此刻坐在太師椅上的靈澈。
今日明武帝從伯河踏入玄州土地以來第一次走出了赤勒城，在北城門外接待了封天軍中師團。隨後他回到了城主府中，在主為之側安置了座椅。自己卻將主位往廳下移了兩階。
於是主客兩席落在了同一個水平線上不分高低。
這樣的安排未必合儀，可是滄瀾上下沒有任何人反對明武帝的意見。上將軍蕭原雖在客房休憩之時百般推辭，最終卻仍被善辯的舒洵說服。
於是今夜兩國的會盟酒宴顯得更加歡愉。在滄瀾皇帝和封天新主先後措辭之中，兩邊的貴胄開始了觥籌交錯。
封天水師統帥白展酒量極好，也不知他是從何處聽過葉炎千杯不醉的傳聞，席間他便一個勁的和鎮海將軍敬酒。
葉炎自然不敢怠慢這位封天水師提督。若他日蕭原登基，這個豪飲的男子就會成為封天軍中的頂梁柱。隻是幾壺就不停歇的下肚，就連葉炎都覺得有些盡興過頭的樣子。
他不禁往上席看了一眼，陛下正和蕭將軍慢條斯理的喝著。並不在意底下的人已經拚得熱火朝天。
舒洵喝了幾杯之後就有些不勝酒力，在國丈的旁邊開始說一些經史子集的迂腐之事。那位從商出身的老者卻也沒有絲毫不奈之色，偶爾對舒洵的話給一些見解，兩人頗有些相見恨晚之意。
封天的將領們也在左右互敬，整個席間一片和氣。若讓青川元老會知曉，恐怕也會自歎和碧珊海的會盟顯得那樣嫌隙叢生。
就在這一片和氣之間，一位封天將領喝的有些高了。他環顧了整個席間，慢吞吞的站了起來。
然後他舉杯，有些期待的喊了一聲。
“君將軍今天為何不在？我孫慕雲要敬上一杯！”
這一豪氣幹雲的敬酒此從在席間回蕩開來，就像是沉睡中的夢境被山外道觀裏的鍾聲驚破。
葉炎手中的酒杯微顫，瓊漿順著他的手腕溢了出來。
舒洵和國丈停止了樂在其中的論道，眼光有些複雜。
“孫將軍……你醉了。”舒洵堆起笑容對那將軍言道，目光中帶著一點提點之意。
可是舒洵畢竟不善飲酒，所以並不知道這些軍中男兒豪飲之時最聽不得的便是一個醉字。
果不其然，孫慕雲聽了舒洵這話，極為幹幹脆脆的搖了搖頭。他晃悠著身軀，又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舒丞相…我…我沒醉。”他將杯中酒再度添滿。對著滄瀾席位遙舉。“如此盛典，怎能無君將軍一席。難不成他已經醉了？”
場間一片沉默，有同僚拉了拉這位孫將軍的披風，他們聽說過靖川將軍逃出生天的消息。但是背後諸多事情，似乎與他們想的有些不一樣。
就在這一人站起，滄瀾全席無言之時。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
“孫將軍醉了，把他扶下去休息。”
同樣是說站起來的人醉了，這一次孫慕雲仍舊有些惱火。他朝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待看清說話之人的麵容之時。不由驚出一絲冷汗。
開口的人是上將軍蕭原，他用將領們極少見到的寒冷目光盯著下邊的將軍。他們原本便是蕭原麾下的將領，此刻麵對這個即將成為他們帝王的男人時，那些敬畏早已被無限的擴大。
蕭原這句話雖然平淡，但是封天諸將明白話裏有不可違逆的意思。於是兩個和孫慕雲最為親近的將領起身攙扶醉後亂語的人。準備將他拉出大廳之外。
上將軍說完這句話，側身看著平位的明武帝，他微微低頭抱歉道。
“酒後亂語…陛下見諒。”
“無妨。”
靈澈輕捏著手中玉杯，杯中無酒。他身側的太監正恍然無措不知道究竟要不要給陛下添酒。這時候陛下卻從他手中拿過了酒壺。
“孫將軍。”靈澈開口道。一句話凝聚了席間所有人的目光。封天兩位將領正攙扶著孫慕雲離席。也因為這句話而停住了腳步。
“陛下。”幾位將軍同時行禮，孫慕雲方才被蕭原冰冷的眼神驚出了一身汗。此刻酒意已經消減三分，於是他的頭低得更沉。有些害怕盟國皇帝的責問。
“將軍為何想要敬酒？”靈澈在上席問道。孫慕雲不敢抬頭，卻也不敢不答。於是他用微顫的聲線道。
“末將乃封天驍騎軍統領…素來喜愛研究騎兵製勝之道。昔日雲闕山一役流傳開來…末將就一直傾慕君將軍風采，而幽玄會戰以來君家軍更是威名遠播。所以…末將才想一睹靖川將軍真容。”
驍騎將軍說得戰戰兢兢，生怕自己某句話觸怒了上席的盟國皇帝，卻更怕他嘴中說出來的話是上將軍不想聽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