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那附近隻有一個叫做楚家村的小村落，便給我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楚怡有些恍惚的溫言道，這些事情她從來不曾向人傾吐。對麵的老人是第一個問起這些事情的人。
或許正因為這一點小小的關切，讓她想把這些不曾說出來過的話說給老人聽。
“那你有沒有想過找他們呢？”老者見小醫仙並沒有責怪他，有些憐惜地看著她問道。
楚怡輕輕嗯了一聲，側臉看著不遠處的藥鼎。
“十三歲那年我回去看過。那個小村落已經因為滄瀾青川頻繁的戰亂而荒廢。那時候我便想…人海茫茫，恐怕也難尋覓到什麼了。”
“你恨他們麼？”老人看著她倔強的側臉，長歎了口氣問道。
楚怡的神情遲疑了一刻，她輕輕咬著下唇好像要點頭，卻又幾乎用最輕的幅度搖了搖頭。
“生為恩，養為情。這亂世之中或許他們也有無奈。”女醫者緩緩而言，老藥王看到了她眼角努力被克製住的淚光。
若是真的生為恩，養為情。那麼她才短短二十餘年的人生，恩…不知報向何處，情…卻也已埋葬青山。
“可憐的孩子…”老人將枯皺卻寬厚的手掌溫在了楚怡冰涼的手上。
“老夫不該問這麼多”老者用慈愛與歉疚的目光看著這個堅強的姑娘。“自從見到你這孩子的那一刻，老夫就克製不住的喜歡上了你這性情。”
“老夫一聲與草藥相伴，為了醫道也曾離棄過心愛之人。這麼多年孑然一身，難免有些孤寂。”
老人止不住歎息道，回想起自己光彩而孤獨的一生，眼中竟也有一絲老淚。
“之所以問怡兒你的身世，老夫隻是為了一個可笑又荒唐的念頭。”
“念頭？”楚怡感受到老人掌心的溫暖，不自覺將另一隻手握住那寬厚的手掌。她能感受到老人對她的愛護。就像是每次出門行醫之前，藍溪會把她擁入懷裏重複那些囉嗦又暖心的教導一樣。
老人眨了眨眼睛，用皺紋斂去眼角的濕潤。他有些緊張的看著楚怡，幹啞的問道。
“若是怡兒你不嫌棄，老夫…想收你為義女。”
正握著老人手掌的楚怡聽到這句話，眼中盡是複雜之色。像是迷惘，又像是有些驚訝。老人看她沒有回答，又有些緊張的說道。
“老夫並不是想和雲流派搶奪傳人，怡兒你的醫術跟著老夫也學不到太多東西…”
“…我…我也不會讓怡兒你跟著我這個老頭子深山野林的到處跑。我就是想想…我一個行將就木的老東西，若是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也不枉這輩子在世間走上一遭了…”
“我知道…以老頭子我的年歲，說不得也是你爺爺輩。若…若是你覺得不妥，那義孫女也未嚐不可…”
“噗。”老人言語含糊地說了一堆，楚怡終於被他年邁又可愛的舉動逗笑。她將老人的手握得更緊。
“哪有義孫女這麼一說。”楚怡一笑道，這一笑不似以往恬靜善意。卻有一種向著長輩撒嬌的意味。這些天老人在夜紫珊和夜樓之間看過無數次這樣的笑。他忍不住顫抖著身軀，用不可置信的語氣向楚怡問道。
“你…你答應？”
楚怡看著老者激動地樣子，心中更是暖了幾分。她把手從老人的掌中抽了回來，起身往後邊退了兩步。
這一次她再次理了理衣裙，朝著老人屈膝跪了下去。
“怡兒拜見義父。”
這一跪驚住了坐在長凳上的老閣主，他驚喜的踉蹌起身。眼中本來已幹的老淚嘩的一下流了出來。
“快…快起來！”老閣主飛快的上前想把楚怡拉起來。女醫者卻笑著搖了搖頭。
“義父請容怡兒行完這未曾行過的禮。”
老閣主伸出的雙手因為這句話停滯，他看著素衣姑娘朝著自己慢慢地叩首。老臉上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因為沒有父母，所以她從來沒有行過這樣的大禮。
也因為沒有行過，那禮節是那麼漂亮，那麼…感人。
楚怡三次叩首，每一次都那樣的用心。素未謀麵的親生父母，恩重如山的故去先師，還有眼前這個關切著她的老人。
她有些感恩上蒼，能夠再次給她行見父母之禮的機會。
同樣感恩的還有對麵那個老人，他膝下無子，眼睜睜就要看著歲月奪取他在這個世間所有的痕跡。卻不曾想到耄耋之年還能得到這樣一個完美的女兒。
這樣的亂世，終究還有很多人的訴求簡簡單單。老人受完三拜，這一生終無憾矣。
“咳咳。”待楚怡行完大禮，老人止不住咳嗽起來。他慌忙的從懷中掏出一顆藥丸，囫圇吞棗似的吃了下去。
楚怡起身見到這一幕，忙走到了老者身邊詢問情況。
“太激動…太激動。不要緊…不要緊…”老人說話依舊還是有些混亂。他盯著自己身邊的姑娘，似乎還在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福分收到這麼一個好女兒。
“真是好啊。”老人不自覺的道。楚怡看著他氣息不穩的胸膛，嗔看了他一眼道。
“都喘成這樣了，還好什麼。”
這樣的話是向來素雅通理的楚怡極少說過的，似乎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些小女兒態。隻是老者被她如此一念叨，也感到有些意外。
原來有時候未必是父母在照看著兒女，兒女盡孝之時，父母也會如此不自在。
這是多麼美好的不自在。
“義父你先好生休息，怡兒先去把最後幾位藥添上。再不把天離治好，紫珊妹妹可都要把這間房子給拆了。”
楚怡扶老閣主落座，轉身又去整理那些研磨好的藥材。老者聽到她這句話方才想起了正事，夜紫珊梨花帶雨的本事這些日子可是煩擾了老人許久。他再度看向楚怡的背影，開始得意地笑起來。
他老邁的臉上笑容越來越濃，他起身走到窗邊看向外邊另一間屋子。想把那份得意透過牆根傳去。
沒人知道老人心中的自語，或許連老人都沒有底氣把這句話說給人聽。
“夜樓這小子不會教養兒女，夜丫頭和我家丫頭比起來，涵養可真是差遠了…”
他心中如是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