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楊再興逞虐北藏嶺 嶽鵬舉義感忠(1 / 3)

第二十六回

楊再興逞虐北藏嶺

嶽鵬舉義感忠良後

嶽家軍占領了太平場、鳳凰嶺後,在兩地間紮下大營,與二十裏外的賀州城形成對峙。議兵時,諸將多有主張逼至近前,以威懾賊寇的。嶽飛指著掛圖道:“你們看,從這裏到賀州城,形如漏鬥,像個倒寫的‘八’字。咱們進去了,也就把賊逃往東北的道路徹底切斷了。賊無計,隻有南逃。你們再往下看,南麵是一望無際的崇山峻嶺,咱若逼近,賊便逃往梧州;咱若追,賊必定散入大山。要是那樣,這仗還怎麼打,賊還怎麼剿?”

“那曹成要是現在就逃往梧州呢?”張憲問。

“不到萬不得以,曹成是不會去的。梧州彈丸之地,四麵皆山,一是不能養軍,二是咱隻要尋個關口守住,他就永遠別想再回來了。不過……”嶽飛說到這裏,忽然停住,之後道了句:“咱還是應當派一隊人,繞過去,堵在他身後,逼他一逼。”

“曹成既然稱作曹操,難道不會護好身後?”韓順夫看著嶽飛。

“去往梧州的路長著呢,他設他的卡,咱設咱的關。隻要豎起旗,他便不敢輕動。”

眾將聽罷點頭。

嶽飛接著道:“曹成已是驚弓之鳥,光靠逼,他還不敢輕易出來,咱們還得想個法子,引引他才好。”

於是眾將紛紛議論起來。

一連數日,曹成每天都接報。先是南郊外的山道上,出現了嶽家軍旗幟;接著西郊外、東郊外,凡有小路的地方皆有。之後又報嶽家軍正在伐樹,打造攻城器具。每接一次報,曹成的心裏便沉重一分,在屋裏轉上幾圈,如同困獸相仿。這天黃昏,幾路哨探回來,皆言嶽家軍已經斷糧。詳細問時,其中一個道:“我碰上了幾個遊哨,見麵就掏錢,求我賣些吃的與他。”另一個接過話:“大帥,我進了鳳凰嶺旁的村子,打聽得經常有士兵溜進去買吃食。那鄉民都誇嶽飛軍紀嚴,斷了糧都不肯搶呢!”曹成聽罷思索了一陣,不由嘿嘿冷笑:好個嶽飛,還真拿我當孩子了!莫邪關、太平場、鳳凰嶺的糧食都便宜了你,卻假作缺糧——分明是引我出戰!我偏不睬你,看你還能施展什麼詭計!然而到了晚上,他卻覺出嶽飛是在朝他脖子上一圈一圈地套繩索,於是坐在桌前靜思起來。嶽飛善戰,更善謀。以他之精明,難道不知此等伎倆輕易便會被我識破?——此中定有文章!曹成看著紗燈,眯起眼睛,想過一會後,心裏突然明白:嶽飛是想讓我在城裏老實呆著,他好從容打造鵝車砲具,然後前來攻城。以嶽家軍的戰力,莫邪關尚且不守,賀州城又能頂上幾天!尤其是眼下,連遭敗績,隊伍已十去其六,人心浮動,士氣低落,死守等同守死,絕非上策!——可要是退,又退往哪裏呢?曹成兩眼凝出了神。南邊倒是有路通往梧州,然而幾百裏的荒山野嶺,人煙稀少,根本不能養軍,去那裏卻作甚?更何況道路已被堵住——後麵還不知設了幾道關卡。要是去往連州呢?嶽飛守在鳳凰嶺,離那條隱秘的小路不遠,隻怕靠近都難。曹成思來想去,竟無脫身之計。正傷腦筋時,一隻蠓蟲飛來,圍著燈一圈一圈地旋轉,被他盯住,兩手“啪”地一下合上,然後張開看了看,用指彈出。由此想到了王淵、張荃,還有楊再興的虎賁軍,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如今賀州已是孤城絕地,就這麼幹坐幹等,與嶽飛耗時,早晚是個死!想罷心思又回到那條隱秘的小路。鬆樹嶺左前是鳳凰嶺的嶽家軍大寨,明著自然走不得,可要暗著呢?他眼前出現了楊再興,接著很快,一條妙計驟然生出:既然你假作無糧誘我出戰,我何不將計就計,聲東擊西,來它個金蟬脫殼!想到這裏,曹成臉上浮出一絲詭笑:姓嶽的,你會施計,老子也會施計!這就叫打破玉籠飛彩鳳,暗開金鎖走蛟龍!

轉過天,曹成召集眾將,說出了約戰的想法。大夥皆讚成,唯有餘清略顯不樂。蓋曹成命他排兵於前,掩護於後。曹成安慰其道:“待列陣,由楊將軍出戰,我和你一同為楊將軍助威。倘能戰敗嶽飛,咱們掩殺一陣便走。既然那是條小路,隻要事先留些埋伏,足可阻住嶽飛追兵,你盡管放心便是。”話音才落,楊再興高聲道:“大帥何以小看再興,說什麼倘能戰敗嶽飛!待列陣,隻要嶽飛敢出戰,再興定將他一槍刺於馬下!”

“好,有楊將軍之勇,此計必成!隻是你得手後不可遠追,須及時回來。”說完命諸將各去準備糧食、幹糧,以為路上之用。

第三日晨,曹成留下四千老弱守城,自帶大軍出發,直奔鳳凰嶺。他已安排好,待前麵列陣完畢,在旗幟遮掩下,後麵便悄悄撤走,並留下掩護。實在不行,就命餘清斷後。隻要進了山,便是魚兒遊進海,鳥兒飛上天,可聚可散,嶽飛再能戰,也隻好連州見了!

一個時辰後,大軍到達。曹成挑眼看時,嶽家軍已候在那裏,步騎有序,列好陣勢。待自己這邊排開,曹成定了定神,帶馬上前道:“吾乃曹成,請嶽將軍出來說話。”

嶽飛見對方列陣甚遠,有兩箭半之地,知其要鬥將,便一抖韁繩,橫槍走到陣中。曹成見人上來,先自拱了拱手:“嶽賢弟,一別四載,英雄之氣不減當年,真是難得呀!”嶽飛還過禮:“曹將軍,昨日在京師,今日在廣南,何故越走離朝廷越遠?”

“嶽賢弟,俗話說得好,人各有誌,大路朝天,倒是我要問你一句:何要苦苦相逼,追我至此?”

“那曹成,你我相識多年,休要揣著明白裝糊塗。從江西到湖北,從湖北到廣南,你一路燒殺搶掠,可是我逼出來的?”

曹成詞窮,張了張嘴,竟不能對,末了隻好道:“嶽賢弟,你我素無冤仇,還望看在舊麵,得饒人處且饒人,抬一抬手,讓我過去。”

嶽飛雙目直視:“曹將軍,你想錯了!朝廷幾次寬恩,給你明路,你鐵定了心為匪,百姓不容,天理不容,卻讓我怎樣抬手?”

曹成麵色發窘,繼而強張聲勢道:“這麼說來,今日你我定要一戰了?”

嶽飛掛住韁繩:“一戰又如何?既然提到舊麵,我再勸你一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切勿自走絕路!”

曹成惱羞成怒:“嶽飛,休要大言欺人!我身後有四萬大軍,難道還怕你不成!”

話音剛落,楊再興打馬上來道:“大帥,與他廢甚口舌,看我用槍與他說話!”說罷抬手一指:“那嶽飛,聽說你一杆瀝泉槍天下無敵,可敢與楊再興一戰否!”

嶽飛注目看時,但見此人寬額劍眉,身形偉岸,穿著一副镔鐵打就的鎧甲,中間銅鏡掩心;頭上霸王盔,挑著碩大的紅纓;腰係鎏金銅扣皮搭膊,腳登一雙虎頭戰靴,胯下青驄馬,四蹄亮白,手中一杆大槍,刃長過尺,端得是威風凜凜,氣勢如山。遂將槍摘下,開口問道:“你就是楊再興?”

那楊再興的甲、盔乃是曹成拿與他披戴的,見問說道:“正是!今日楊某特來相會,與你見個雌雄高低!”說完挺槍就要上來。

此時曹成已回歸本陣。嶽飛喝了聲:“且慢!”接著冷眼相問。“楊將軍,你是誰人之後,又為誰人拚殺?”

“這個你休管!今日兩軍陣前,隻以槍說話!”

嶽飛凜然正色:“楊家槍向有護國之名,如今北虜逞虐,占我半壁,你可曾殺過一個金賊!金刀老令公是你的祖先,為國馳騁疆場,寧死不屈,撞碑全節,是何等的英雄!楊家一門忠烈,世世代代傳為美談,令我等後輩欽慕景仰!再看你,身為楊家後人,卻供賊驅使,禍國殃民,豈不羞哉恥哉,愧對楊姓,愧對祖宗!”

一番話說得楊再興麵色羞赧,不敢正視。末了將牙一咬道:“那嶽飛,休要逞口舌,兩軍陣前,隻憑本事說話!你可敢過來,與我大戰三百合!”說完雙腳磕鐙,縱馬上前,挺槍便刺。

嶽飛一個快撥,將之挑起,跟著使了個蟒蛇吐信,直刺對方肋下。楊再興未想嶽飛槍來得這般快,急側身躲過,同時回手一擺,將瀝泉槍彈開。嶽飛隻覺虎口一震,暗思楊再興果然力量非凡,遠過常人。待馬匹錯開,兩人轉回,皆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端得是二虎鬥狠,雙龍爭強,各逞技藝,萬般精彩。那嶽飛的槍法本來自楊家,由義父周侗提煉後,融進百家之長,再經嶽飛實戰磨煉、改進創新,鋒走五路,奇而多變,已是爐火純青,達到了極致。而楊家槍法乃屬自創,共一百零八式,明譜七十二,可授弟子,秘笈三十六,非楊姓子孫不傳;加之楊再興在自家槍法外,又習得苗家槍法,合二為一,更是如虎添翼,難覓對手。如今兩個碰在一起,恰如蛟龍對狻猊,麒麟遇貔貅,你來我往,各不相讓,把兩邊的士兵竟看呆了!曹成兩眼死死盯過去,五指攥牢,等著楊再興一槍把嶽飛搠死,出盡胸中惡氣!然而眼見的,二人一個勇而詭異,一個奇而多變,竟是個不相上下的光景,不由一陣一陣心裏發急。就在這時,楊再興力開華山,一個劈槍迎頭砸下。嶽飛將槍橫舉,卻是空的。但見卷雲槍半路抽回,突地刺向對方咽喉——此正是苗家索命槍的詭譎之處,要想躲過,萬人莫能。嶽飛自幼習武,手隨心動,身隨眼動,功夫已是至精至純,眼見紅纓過來,身及頭急向左偏過。所謂武藝精妙處,全在順勢而為,瞬間而為,就在卷雲槍擦頸而過的同時,嶽飛抓住槍杆,順勢朝下一擰,接著往後一帶。楊再興不曾想會落空,這時探出半個身子,憑他力能搬山,卻有勁使不上。情急之中,把手一推,將槍送出,同時兩腳一磕,衝了上去。嶽飛被他一送,身子扭得過了些;就在這當口,楊再興猿臂探出,飛手去奪瀝泉槍,跨下馬順勢衝出老遠。嶽飛的力量全集中在右手,未曾防備,竟被他搶了去。此時兩軍陣上爆出喝彩,整個戰場開鍋一般沸騰起來。楊再興回過馬,低頭看了看,果然是條寶槍,隻可惜短了些,也輕了些。嶽飛帶過馬,將卷雲槍掂了掂,感覺不是槍,倒像是條大棍。原來那槍杆出自燕京西的深山,名叫九道木,通身有九條縱線,九個瓜棱,又韌又硬。其本屬灌木,能長到七尺已不多見,難得的是挺直。經油浸泡過三個冬夏,又經烘烤,堅韌無比,一刀砍上隻落個白印。所不足的,是壓手了些,然而對楊再興卻是合適。於是二人複戰。幾合過後,都覺得不慣。楊再興把槍往地上一戳,道了聲:“那嶽飛,你我換過槍再戰如何?”說完離開數步。嶽飛求之不得,亦將槍插地。各自換回後,二人打馬複戰,又走了十幾個回合,仍是不分勝負。這時賊人陣後開始躁動,士兵紛紛回望,呐喊聲也停息下來。曹成跟著回頭,但見賀州城方向濃煙滾滾,騰上半空,正不知出了何事。一將從後麵上來,靠近說了幾句,曹成臉上立刻露出驚慌。這時賊兵由後而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楊再興在陣上戰得正酣,覺出有異,側頭一看,情知不好,於是帶過馬頭,回歸本陣。嶽飛見狀,將瀝泉槍舉起,朝前一揮。立時步兵在內側,騎兵在外側,呐喊著向賊衝去。曹成對楊再興道了句:“快與我進山!”說罷掉頭便往回跑,到得鬆樹嶺後,不敢走東北的那條小路,而是棄馬直接往山上爬。賊寇見了紛紛跟著。時候不長,嶽家軍騎兵從右側兜上來,將人截住,之後步騎合圍,開始衝殺。賊寇沒了首領,又無出路,在喝令下隻好坐地投降。僅跑了曹成、楊再興及數千匪眾。或言曹成如何不敢走小路,賀州城又為誰人所占?原來,嶽飛找人問過地理,料賊若逃,唯有走這條隱秘小路,因此在裏麵一狹窄處,伏下一隊士兵,由右軍副統製楊成帶領。賊寇隻見鬆樹嶺外麵無人,怎知裏麵機關?因此走進去後,一頓亂石弓弩便狼狽逃回。那曹成在陣上聽的,便是此路已被封死,所以才顯出驚慌。而賀州城那邊,則由董先率部扮成匪兵,讓張荃在前,哄開了城池西門。待占領後,立刻點火放煙。曹成既知城池被占,如何敢往回跑?因此要逃生,唯有就近爬山一途。嶽飛事前看過,見東麵的山嶺蜿蜒數裏,想想兵力有限,無法預設埋伏,因此讓曹成躲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