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見到蕭妃,玄成除了震驚於她的美貌之外,也察覺到,在她頻頻峨蹙的眉宇之間,總透露些憂鬱或焦慮。一身樸素的綢製衣裙,上麵竟沒繡半分紋樣,就是奢華大戶家中婢女的打扮,也要強她幾分。
她悄然的站立在那裏,迎接著玄成母子,眼中透出的是慈愛,還有略微的薄怒。隻聽她用那鶯鶯嚦嚦的聲音,對母親說道:“美娘,一晃二年,你有那乖巧的兒子陪伴,就把姐姐丟在腦後,看也不看一眼。”說罷,輕搖步態,疾步向前,挽起正欲行禮的母子兩人,又揮手,驅散了在大殿內低眉順耳伺候的宮女。便挽著母親的手,一同坐到榻上。
母親偎依在蕭妃的身旁,也用熱烈的目光,注視麵前的這位俏夫人,並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說道:“姐姐也知道,我兩年前,身子乏的厲害,請了多少名醫,說是打小,由於驚嚇落了病根。生眼前這個小怪物時又受了涼,大夫們束手無策,隻是吩咐靜養。這不,連我家老爺到洛陽,我都沒有跟著去。好在,有玄成陪伴,才不至於太寂寞。若是身子好時,那有不探望姐姐的道理。”
趁著二位夫人,在一起竊竊私語,說著那想念的話兒,玄成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所大殿。被3、4人才能合抱的巨木托起的高高的穹頂,使得大殿內,不用燈火,也顯得那樣的明亮。青石鋪就的地麵。一條過於陳舊,踩踏的不成樣子的氈毯,從敞亮的殿門,一直鋪到席塌之旁。席塌上擺放的桌案與殿內巨柱的表皮,都已呈現出斑駁陸離的形態,好久沒有重新油漆,和席塌上零落地幾個陳舊的坐墊相映,越發襯托出此間主人生活的局促和平淡。
母親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切,有些驚愕地問道:“姐姐,你這裏怎地這般模樣?是太子殿下從未關照過,還是下人從中做了手腳,你可是太子身邊最貼心的人呀?”
蕭妃淡然地一笑,說道:“妹妹不知,太子他的書房,比這裏還要破落。你還記得那把從江南帶回的名琴吧,掛在牆壁上,斷了的弦遇風就在空中亂舞。那麼好的琴,堆落了許多灰塵,許久沒有擦拭了。就連太子的衣袍,3年已沒有更換,破的地方,就讓宮女們稍微補一下。”
“那是為何?難道我大隋的太子和太子妃,竟需節儉到如此程度?”母親不由驚愕著瞪大眼睛。這些年來,即使楊素不在身邊,但錦衣玉食,從未缺乏,姐姐的身份、地位,如此之高,受到的寵愛,如此之深,卻過的這般淒慘,想到這,淚水不由地溢滿眼眶,將蕭妃的手也攥的緊緊的。
蕭妃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眼前這母子兩人關切的神情,心裏也不由一燙。悄聲細語地說道:“你們不知。今上力行節儉,又對太子的行為格外關注,經常派人來東宮打探,從大事乃至生活細節,事無巨細,都要了若指掌。太子現在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原本想著這個地位該如何的風光,現在看來,真是高處不勝寒。若妹妹你不進宮,姐姐連個說知心話的人也沒有。你說,讓姐姐如何不思念。”
玄成的母親,也是個玲瓏剔透之人,一點就明了。便也低聲說道:“這也太委屈姐姐了,這可怎好?要不,我明兒給姐姐偷偷地帶些用度的東西,隻是莫讓旁人知曉便是。”
蕭妃聽罷,連忙搖搖頭,阻止道:“既然這是太子的心意,我們還是不要違拗的好。這些年也都熬過來了,姐姐也習慣了。隻是沒個說話的人,總覺得身邊空落落的。好在有萱兒在身邊,也稍稍緩解些寂寞。”
玄成一邊在一旁恭敬地立著,一邊側耳細聽。聽到此處,也不由內心感歎。來到這個世界,才發現,古人沒有一個好惹的。那玩人的技巧是多麼的爐火純青。就連史書上拚命嘲諷為誌大才疏的楊廣,居然就在被奉為雄才偉略的今上麵前,玩起韜晦之計,表現是那麼的自然,滴水不漏,而且是那樣的義無反顧。若是沒有登基後發生的一切,可也算是個梟雄之輩。看來自己今後對任何人,都不能小覷,否則陷入深淵而不自知,後果難料。
這時,就聽見蕭妃在叫他的名字:“玄成,走過來,讓姨娘再好好看看。”招呼著玄成到她麵前。細細地端詳了一下,滿意地點點頭,對著玄成的母親說道:“沒想到,玄成的個頭已經長的如此之大。若不曉得的,還以為是個13、4歲的少年郎了呢。”
玄成母親聽見談到兒子,也眉開眼笑地說道:“我這個孩兒,從小就喜歡習武,對於文士的那一套,從不放在心上。若原先我們江南的孩子,到這樣的年歲,文章早就做的如花團錦簇一般。那像他,帶著一群小子們,整天舞刀弄棍。倒是練就了一幅好身體。現在莊園裏的軍漢們,3、5個不是他的對手。連他父親,整日裏,聽說都是將虎兒掛在嘴邊。看來,若是讓他摸那筆杆,也是難上加難的事情嘍。”嘴裏怪著,可臉上的笑意,卻怎也擋不住。頗有些口是心非。
蕭妃也捂著嘴,笑了起來,邊笑邊說道:“妹妹你這話可是言不由衷。看你歡喜的勁兒,就知道,內心高興得要命,就是在姐姐麵前拘著吧。”說到這裏,臉色一暗:“妹妹其實是好福分。有這樣一個兒子。南邊的文事,再花團錦簇的又能怎樣。還不是國破家亡。那些文士們,或詳裝瘋癲,或披發入山,更有那沒出息的,奴顏婢膝,奉承的話兒,要多少,有多少。真是內有韜略,外有筋骨的,自古見到過幾個?隻不過是些中人之姿,何堪大用。還不若北邊的漢子,真刀真槍的在疆場上,搏殺出個功名,顯得實在得多。”
玄成在蕭妃細細地上下打量的時候,的確感到有些局促,但他也無法擺脫,靈機一動,便恭聲問道:“怎麼未見萱兒妹妹?”
蕭妃笑了,笑的是那樣的明媚,又有些得意,對著玄成的母親道:“這麼小的孩子,就老實惦記著他那個可憐的妹妹。我說的沒錯吧。這兩個孩子,就是天生的緣分。你想著我,我惦著你。”說罷,也不容玄成回話,就接著道:“你那妹妹,聽說你今天要來,高興的什麼似的。正在外邊的花園中等著你呢。你這個妹妹,這兩年在這淒冷的宮中,也沒有什麼玩伴,每到寂寞的時候,總是在念著她的玄成哥哥。念的我這做娘的都心酸了。好孩子,快去吧。別讓她等久了。這麼個小瘋丫頭,就是怕見玄成的娘親,說起來也是好笑。”
玄成一聽,腦子一下就大了。讓我做楊廣的女婿?不可能吧,這也太搞笑了。但仔細一想,蕭妃就這麼一個獨生女兒。她和母親又情同姐妹,這事兒,不是不可能的。怎麼辦?雖說自己的心理年齡大的很,可從這世的年歲來講,不過才十歲。還早,多想無益。
一邊轉著念頭,一邊向蕭妃深施一禮,然後快步走出大殿。在旁人看來,的確有些興衝衝的。蕭妃看著玄成離去的背影,對玄成母親說道:“妹妹,你看,孩子們願意在一塊兒,我們就索性成人之美好了。你我親上加親,兩個孩子也都不會受苦。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