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見不遠處有一根長樹枝,便艱難地爬了過去,撿起樹枝當作柱仗支撐著身體又站了起來。
他拄著杖好半天才一瘸一拐地挪到這戶人家的大門口。
大門敞開著,一縷縷飯香從中飄出。
蘇東坡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終於找到了笑聲的源頭。
那是個少女在秋千上蕩得正歡。
此刻的天幕將最後殘存的光輝傾瀉在這個小小的院落中。於是你能清晰地分辨出,草是綠的,花是紅的,少女的臉頰是粉嫩嫩的,她身上的裙子是白的。一切的一切像是一副色彩斑斕的畫作,在昏暗的天下模糊而朦朧,像是一個永遠也實現不了的美好夢境。
“誰?”
一個男人察覺了異樣,向大門口走來,少女的笑聲也戛然而止,她也隨男人來到門口。
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長出一口氣:
“原來是個要飯的,小妹,你去把咱家新蒸的饅頭給他拿兩個。”
“不不不,我不要你們的饅頭,也不是要飯的。”
蘇東坡連忙解釋,卻又不知如何交代自己來此的緣由,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勉強組織出幾句通順的話來:
“我覺得這個妹妹……有點小時候經常和我一起玩的那個漂亮女孩子……她喜歡秋千,也喜歡這麼不淑女地笑,還老是佯裝生我的氣,我一撒嬌她就什麼都原諒啦,我打心底知道她根本不生氣,就是想讓我和她撒嬌,但我就是不說出來……那時我還給她在我們家後山頂做了架秋千,天天給她推秋千,她笑得可開心了……後來我離家出去,她知道錢都是我弟弟管著的,怕弟弟不讓我吃飽,還自己給我做便當……”
小妹好奇地問道:
“那後來你和她怎樣啦?”
“後來她……很喜歡我在後山給她做的秋千,就永遠待在那裏啦……”
男人剛想說些什麼,突然一隻海鷗飛來,落在蘇東坡肩上,與此同時,秦觀的聲音傳來:
“東坡老師!可找到你了!”
秦觀,李清照和裴擒虎追著海鷗趕來,見到局麵後愣了愣,但還是反應了過來。
秦觀連忙上前解釋他們是來接蘇東坡的。
李清照拍拍裴擒虎,讓他去把不能走路的蘇東坡背回去。
裴擒虎不滿地抱怨道:
“你們怎麼不去找那個辛棄疾來做這事?”
李清照眨眨眼道:
“沒辦法我們三個和他不熟,純粹因為目的相同才走到一起的,這種事真的拉不下臉去求他啦!不過你幫了我們的忙,我會替你在公孫離姑娘麵前多多美言幾句的!”
裴擒虎一向喜歡那個叫公孫離的舞姬,一聽李清照的話立馬來勁了,風風火火地把蘇東坡撂到背上,差點沒閃到後者的腰。
秦觀向男人解釋時,掃見了那個純真的少女,瞳孔忽的一震,告別男人後趕上裴擒虎,略帶感傷地問背上的蘇東坡:
“唔,你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呢?”
蘇東坡隻是笑笑:
“當然沒有,我記性不好,過去的事很多已經記不起來了。”
“那你為什麼要去那戶人家的門口?”
“因為……嘿嘿,我餓了,沒辦法,他們家的飯香太誘人了。”
“唔,真的麼?”
“當然!我真的隻是餓了。”
蘇東坡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歪呀!我頭繩!”
一陣風吹來,蘇東坡頭上那根紅頭繩突然散開掉落,那滿頭枯槁的白發頓時迎風淩亂飛舞。
“蘇過!”
蘇東坡大喊一聲,那隻海鷗振翅飛去,不一會就叼著紅頭繩回來了。
“這麼多年了,東坡老師你一直帶著這根紅繩,有什麼意義麼?”
秦觀邊說邊用古怪的目光打量那隻叫蘇過的海鷗——它正立在蘇東坡的肩上。
“沒什麼意義,就是沒錢買新的而已。”
他一邊回答一邊用紅頭繩把齊頸的白色短發重新在腦袋後纏成一小撮。
秦觀不說話了,故意慢一點和後麵的李清照湊到了一起。
秦觀繼續盯著那隻海鷗。
“清照姐,唔,東坡老師的那隻海鷗是叫蘇過吧?可我沒記錯的話,蘇過好像是他……兒子的名字?”
“對,你沒記錯。他還真是個樂天派……詳細過程我也不清楚,但一些過去的傷疤你就不要再提起了。”
秦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他環顧四周——金風,玉露,望帝,嗯?啼血兒怎麼不見了?
他那隻紅色的機關杜鵑不見了,於是他又折返回去尋找。
又回到了那堵高牆外,少女歡快的笑聲再度響起。
啼血兒立在高牆上,無聲地注視著高牆內的一切,見秦觀來了,便識趣地飛回到秦觀肩膀上。
回去路上,晚風吹拂,將一兩縷街市上的喧嘩帶入這僻靜的居民區。夜色如水,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裏時不時傳來孩子的歡聲,女人的閑聊,男人的抱怨。
啼血兒突然開口唱道:
“花褪殘紅青杏小,
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多情卻被無情惱,
多情卻被無情惱……”
它一遍一遍地哀婉唱著,歌聲散入茫茫夜色,搭配燈火中時不時家人齊聚晚飯的聲響,叫獨身一人的秦觀更加寂寞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