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公元前二二一年秦王朝建立起,大一統一直是中國的曆史趨勢,其間雖有漢末魏晉南北朝三百多年、唐末五代十國五十多年之分裂,卻無掩這種趨勢。大一統造就了中國在十六世紀之前一直領先西方之優勢,但也實為近代中國之落後根源。大一統的要求迫使帝王們追求數量而不是質量,保持全國各地的生活、經濟、政治之均衡,而不是利用各地的不平衡來促進經濟之發展。他們為免除了地區間的摩擦,從而保持全麵的均衡,免不了要將注意力放在經濟上效能最落後的方麵去,以最低效的農業立國則又必然導致行政效率的低下。

由於行政效率不高(實質是技術的匱乏),帝王們務必要保持民風之淳樸(換句不好聽的話叫愚昧),以道德加以約束,從而大幅度減輕官府之負擔。鄉間若有事,一般以當地鄉紳做主裁決,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之態度解決事端,實在不得已才上報官府。因此,古代中國官府之行政效率也從無要提高之緊迫感。這一來,一旦經濟、人文不斷發展,龐大的社會就會脫離政府之有效管轄,如果再遇到突發性事件,就足以造成整個朝代之崩潰。

唐王朝即是因此。唐末之時,各地社會經濟有了長足的發展,已不是立國之時所能比較,而扁平的官僚體製卻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發展以適應社會之變化,造成各地問題叢生,無法管理。因此,一旦朝廷迫不得已而分權,隻能造成全麵分裂,形成軍閥割據。

五十四年晃眼即過,各地軍閥將本地經濟、社會治理的有條理之後,統一的基礎形成,崛起於東北的契丹也成為統一的外在壓力。

宋太祖趙匡胤於亂世之時奮起,采取了正確的軍事戰略,先滅荊南、湖南,再滅後蜀、南漢、南唐,降伏吳越(後在太宗手上統一),然後回師平定北漢,自此一統中原地區,為此後與遊牧民族長達三百年的交鋒打下了長遠的基礎。

從經濟方麵講,宋朝麵臨中國有史以來最為顯著的進步:城市勃興,內陸河流舟楫繁密,造船業也突飛猛進。中國內地與國際貿易都達到了空前的高峰。銅錢之流通也創造了新紀錄,之後再未為任問朝代所打破。由於農業用具的不斷發明與使用,農業效率有了極大提高,手工業也因此而得到了極大發展,紡織品、陶瓷品遠銷世界各地。另外因政府提倡鐵與煤燃料的使用,開礦與煉礦的進展極速,有色金屬的產量激增。可以說,宋朝經濟之強大,遠超盛唐。自然而然的,宋朝想以強大的經濟力量支持龐大的軍事行動,以求一統中國,鏟除盤蜛東北、西北之遼金與西夏。

趙匡胤曾說:“俟滿五百萬緡,當向契丹贖燕薊。”他又曾向左右說:“我以二十四絹購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過十萬人止費二百萬絹,則敵盡矣。”宋朝第六個皇帝神宗趙瑣其想法與祖先完全一致,他在在庫房上題自製詩:“五季失圖,儼狁孔熾,藝祖造邦,思有懲艾,爰設內府,基以募士,曾孫保之,敢忘厥誌?”以上三十二字,以每字作一庫的名號。三十二庫積滿後又成立二十庫。但是其祖先與曾孫都沒有看出:經濟力量固然可以翻變為軍事力量,但是其中又有組織結構的各項原則,並不僅是二百萬匹絹,則可以敵對方十萬的精兵。以宋朝體製之特異,中國農村之落後,中國龐大的經濟與人力資源始終無法轉化成有力的軍事力量。

如果簡單的說,全宋朝三百一十九年,無非是軍事的挫敗和退卻,所有的例外則是以“歲幣”為名向北方少數民族購得的和平。連宋朝初立,宋太祖、宋太宗對遼的接連用兵也都以慘敗而告終。待南宋渡江以後,經濟、人文更加發展,官僚效率更低下,更沒有可能有效的整合國內資源,以抗北方、西北方的遊牧民族。

但如果有人能以超越七百年之曆史縱深的眼光,對龐大的社會基層加以改造,擺脫農業社會之羈絆,以有效的商業組織駕馱龐大的資源,結果又會如何?

我們的故事即從商業勃興的十三世紀初開始。

(注:黃仁宇寫的幾本曆史書在如我之類的中國人看來角度極為新穎,將他與二十四史與錢穆的《國史大綱》相對照後,可以揭示許多看起來邏輯混亂而矛盾的曆史問題。寫作本文的動機一方麵就是出自這裏,將一個完全不同的視角舉薦給大家。

本文許多曆史結論絕大多數源自黃仁宇的曆史書,小部分來自錢穆的《國史大綱》,以及其他一些曆史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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