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著陸遂在角落裏,自以為竊竊私語地說:“少爺,我其實不隻是來找你的。”
陸遂看了一眼被他的甲子軍孤立的白漣漓,聽著江無錯自以為很小聲的音量,懶得糾正了:“哦,你媳婦又離家出走了?”
江無錯老淚縱橫,砸拳:“是啊!她還懷著身孕呢,我不過是那天忘記洗衣服了,她就賭氣背著包袱走了。”
陸遂深吸了口氣:“她懷著孕,你不趕緊去找她,你先來找我?”
“因為她寫信說她在燕京。”
陸遂:“。”這也叫離家出走嗎?
江無錯憤怒:“她還說她要帶著我的孩子嫁給別人!”
那邊悄悄話的嗓門越來越大,白漣漓丟給陸遂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揣著袖子走了。
陸遂才不想和這群沒腦子的大老爺們待在一塊,又被拽著無法脫身,聽他們七嘴八舌地你一言我一句。
最終無可奈何一聲大吼:“你們放肆!”
他已經五年沒擺過主子架子了,一下子給人都嚇得愣在原地。
但顯然,這架子已經不穩,在震懾了幾秒後,晃悠晃悠,散架了。
陸遂再次被熱情洋溢的手下們埋住。
許執力排眾議,把這幾十個甲子軍安排進將軍府侍衛隊列中,除了負責陸遂的安全外,沒有任何權利。
其中真正的原因,連雲閆都不知道,忠誠到極致的後果便是排外。雲閆還一直為他的兄弟們憤憤不平,不明白那些身份不明的外來人有什麼資格。
次日午時,菜市。
陸遂偷穿了將軍府新發給江無錯的衣服,跟著白漣漓去看熱鬧。
滿頭稀疏白發的楊吳德為首,犯人們坐著囚車被押送過來,滿身爛菜葉臭雞蛋,還有人在那些女眷身上潑馬尿。
楊大小姐在此時,耷拉著腦袋,頭頂菜葉雞蛋殼,在一眾痛哭尖叫的家人旁邊,很是不一樣。
曾經大放厥詞的楊五,已經哭暈了過去。
囚車吱呀吱呀從白漣漓麵前走過。
陸遂和白漣漓站在人群後麵,兩人個子都不低,並沒有被擋住視線。
犯人們被一連串拉上斬首台,他們可能曾互相埋怨、謾罵、詛咒、求饒,但在此時,都麵帶絕望地不發一言。
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轉瞬間消逝,頭顱像多彩的玻璃球,一個接一個滾落在地上。
楊五被拎著大刀的壯漢按倒在地,頂著一頭雞蛋殼抬頭,卻看到那張與低賤身份不符的漂亮臉龐。
不過是芝麻小官的女兒,卻處處壓人一頭,總是目中無人,不得了的樣子。嫁給老將軍飛上枝頭變鳳凰後,她不得不把這人放在眼裏,感覺身份都被玷汙了。
曾經的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察覺到注視,白漣漓對楊婧賢微微一笑。
對生的渴望與身敗名裂的怨恨交疊。
昨夜父親與大姐的交談,她無意中聽到了,她不敢相信父親會偏心到這種地步,當她對洛見山將一切說出,想將功贖罪時,卻被剪去了舌頭。
她隻是也想留一條命而已。
看著父親滾落在地上的頭顱,蓬頭垢麵的女孩仰頭哀嚎,這個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露出口腔中被連根剪短的舌頭。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的父親,幸災樂禍的白漣漓,落井下石的賤民,沒心沒肺的西寧衛……她已經不知道恨誰了。
再濃鬱的情緒也抵抗不過鋒利的大刀。
酒噴刀麵,血濺三尺。
看熱鬧的民眾們不覺恐怖,反而連聲叫好,往台上吐著口水。
當年因為那欺上瞞下的重稅和賑災款被私吞,死了多少百姓;又因為糧草不足,死了多少將士?這些罪魁禍首卻無憂無慮的,縱享榮華富貴,死不足惜!
看著這同仇敵愾的一幕,陸遂笑出聲,小聲問:“其實我一直在疑惑,為什麼你當初擊退了烏從南,又讓我親手讓出旬陽?”
“我之前沒講過嗎?輸了,叫投降,叫亡國奴。”隻有贏了,才有權利提要求,才有決定提不提要求的自由。
白漣漓揣著袖子左看右看,隨意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在討論這種敏感的話題。
正因那一舉,許多人的命運都被改變了,該死去的人沒有死去,該離散的家沒有離散,該苟且偷生的人……白漣漓瞥了瞥陸遂。
她隻被劈了一次,也不算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