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水融化也不能更改冬天降臨的事實。
在出生的那一刻,陸遂這一生的罪便再無法洗淨。
就像沈佩蘭以為的汙點、肮髒的種子,陸德忠以為的慰藉品,旬陽百姓以為的貪佞後代,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罪。
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是罪孽也是一種罪,不在第一時刻自行了結也是一種罪,沒有被那些被他傷害過的、被他惡行嚇壞了的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也是一種罪。
可就是這樣的他,被親生母親憎惡著的他,被親生父親癡癲著的他,被數以萬計的人憎惡著的他,身邊也有李同,有江無錯,有青奚,這些不曾放棄他的人。
他已經失去了那個比陸德忠更像父親的人,會不畏死亡拚命勸誡他的人。
不想再失去了。
對於許執欽的話,尤其是在聽到那些話那一刻,失了理智的憎恨從腳底躥上頭頂。
也僅僅如此而已。
從小生活在權利的中心,他學會的東西不多,其中有一個,就是要同時用眼睛耳朵和嘴巴去認識一個人。
許執欽的話,不符合這其中的任何一條。
他沒有見到她,沒有聽到她用她的語氣說那些話,沒有親口詢問她原因,所以不做數。
所以他要見到她。
……
陸遂站在空蕩蕩的、沒有一點人氣的內室裏,愣了許久。
窗外鬆柏枝條隨風拍打著窗欞,枯黃的舊葉從叢叢青綠中簌簌灑落。
自從將軍一行人從洛安回來,臨行的那個淩晨就像
是一場午夜美夢,小姐的笑臉成為明媚而短暫的回憶。
弄玉再也沒見過小姐,雲閆也一反常態,不同她說一句話,明明在小姐嫁過來時,還會多少幫襯著,給小姐傳話和送她做的點心。
洛大人與王小姐也不願幫她。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曾許下諾言的皇後娘娘,可如今貴妃盛寵在望,將軍是功名加身的重臣,皇後又能如何插手此事?
盡管如此,她還是試著拜托洛大人帶自己進宮,可洛大人說,皇後被禁足了。
老爺夫人總派人來問小姐的情況,夫人身體剛剛好轉,她不敢把事實說出去。
無限的愁苦悲痛在心中滋長著,滋長著,讓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整天在空無一人的慈絳院渾渾噩噩。
說好了三年為期,小姐卻再次深陷牢籠,將軍的改變若曇花一現。
弄玉神色鬱鬱地推門而入,進行每天一次的房間清掃,好像隻要她這樣,小姐就有希望回來似的。
可這一次,本該空無一人的屋子裏,站著一道緋色的身影。
火一般,在冰冷深邃得能吃人的屋子裏燃燒著。
弄玉捂住嘴裏的尖叫,認出了這人:“是你?”
陸遂把視線從窗欞外的鬆柏枝上收回來,看向瘦了許多,臉色很不健康的小丫鬟:“你的主子去哪了?”
是啊……弄玉灰沉沉的眼神一亮,還有這個人。
她像臨死時看到了救命稻草。
“居士,您救救小姐吧!”弄玉跪地,抱住
陸遂的腿,大哭起來,把許執欽曾犯下的種種惡行如數訴說。
“誰也不願意幫奴婢,奴婢真的沒辦法了,小姐不能待在那個魔鬼的身邊……”
“原來是這樣嗎?”
微涼的指尖挑起了弄玉粘滿淚珠的臉。
她朦朧看去,被那如珠如玉的貴氣臉龐恍了神。
陸遂鏡麵似的眼眸上覆蓋一層淡淡的陰影,光影明滅。
徐徐清風拂過水麵般。
他展眉一笑,收回了手,一如普濟寺初見時:“放心吧,小丫鬟,我正這樣打算呢。”
他轉身離開,眼中的陰影迅速而徹底蔓延到麵上,嘴角如沐清風的微笑驟然消失。
弄玉還跪在空蕩的屋子裏,捂著臉,泣不成聲。
…
禦書房。
烏從南隨手摟著懷裏華貴嬌豔的女人,靠著椅背,垂眼打量下麵單膝跪地的男人。
有外人來,貴妃從烏從南懷中起身,站到一旁,忍不住用餘光打量著來人。
男人散下的黑色長發如綢緞般垂在胸前背後,緋紅衣袍樸素廉價,難掩那非同一般耀眼灼目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