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天的夜風夾雜著濕氣,在衣袂間擦過。
水江遙遙與墨藍的天際相接,華燈澄碧,畫舫的影子在水麵搖搖晃晃,蜻蜓款款點水,留下圈圈漣漪。
男人披著厚實的黑金披風,濃黑蓬鬆的長發散下,捏著酒杯憑欄遠眺。
在他身後,又一名利落打扮的男子板正地坐著,與這燈火笙簫的畫舫格格不入。
他拿著酒杯卻不喝,反手將那一兩千斤的瓊漿玉液緩慢倒進江水中。
角落琴女撥弦,清幽流轉,與酒水倒出的嘩嘩聲相映成趣。
腳步聲幾許,酒杯被擱在桌上。
他一撩披風,撐腿坐下,眼神透過如紗如絲的燈光,看著許執不近人情的一張臉。
許執眉毛動了一下,直挺背脊,手指輕扣桌麵的佩劍:“這麼晚了,侯爺到底有什麼要緊事?”
陸遂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哼,撐著臉頰,眉眼彎彎,在橙紅燈影下絢麗奪目。
他撥弄著小巧精致的酒杯,漫不經心:“你不是許執欽吧。”
“侯爺說什麼胡話?”
“她都沒打算遮掩,你又裝什麼?還是說,你有理由說服我,世界上果真有起死回生一事麼?”
許執神情隱隱冷卻,逐漸扣緊了劍的手被陸遂看在眼裏。
兩人打起來,他是不敵這位大將軍的。
他卻沒露出一點懼怕。
“你知道嗎?她真的活過來了。”
陸遂又往杯中倒了酒,仰頭飲盡,麵上迅速爬上薄紅,他按著額頭默了一會兒,嗓音低沉:“你們
都將我當傻子看。”
“陸遂該死,陸遂該下地獄,陸遂毀了我的一輩子……你們都這樣說,我從不反駁。”
聽到白漣漓真的活過來,許執提了很長時間的心落回肚子裏,鬆了口氣的同時,生硬道:“你喝多了。”
他可沒說過這種話。
陸遂就是叫他來看他發酒瘋的?
陸遂眼神變得模糊,盯著杯中自己的倒影:“她可以輕而易舉放棄我,就像當初她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而你與她那樣親密,好像比我重要。”
“你不會是許執欽,她不會在乎許執欽。”
“你喝多了,我不比你重要。”許執說:“還有,別做多餘的事。”
這句話,他對許多人說過,執行員、被攻略者……沒有一個人聽他的,全部自食惡果。
想著陸遂這個癡癲的性子,他甚至不想多勸,一眼能望到結局。
陸遂常年縱酒笙歌,並不是一個不勝酒力的人,此時,卻像是酩酊大醉,扶著額頭,不曾抬眼。
沉悶的聲音從對麵傳來。
“你說她不會死,於是她真的沒有。”他自說自話:“她來到我身邊總帶著目的,之前是陸德忠,現在可能是你吧……總歸不是我。”
許執沉默片刻,心頭浮上一層複雜情緒:“你說什麼?”
陸遂隻啞聲笑道:“看吧,你們都將我當傻子看。”
“我隻是不懂,隻是想不通,或許她是天上的仙子?來來去去,從不留戀人間。”
他小時候看過很多故事
書,幻想冬夜的雪妖精和夏日的太陽女神,幻想小貓長出翅膀,幻想蝴蝶變成人。
幻想母親死而複生,回頭擁抱了他。
二八年華,他終於不再幻想。
直到後來,曾逆流而上擁抱他的人,真的死而複生。
他什麼都可以接受。
“一次又一次的生離死別,我不願深究,不奢求什麼,在她被你掩藏的一段時間,我曾在佛前祈禱了很久,總算明白她不會為我而停留。”
“我目光短淺,卻也知痛,我不想蠻來生作地無期限糾纏下去。”
“所以,就這一世,讓給我吧。”
“我隻貪這一輩子。”
“反正,你們有那麼多時間。”
許執深深看了陸遂一眼,站起身,沒有再聽下去的意思:“說什麼胡話,誰不是隻有一輩子的活頭,什麼讓不讓的……她既然嫁到將軍府,自然生是許家人,死是許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