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四人興頭不減,特別是他們倆懂事地送我和菲兒一人一枝長莖玫瑰,情人節似乎真的有了情人。
找了家酒吧,人多得嚇死,好不容易擠了個卡座,要了一瓶索尼伏特加開始南北對抗賽。我和阿成一組對大李和菲兒。
從沒和他們一起喝過酒,沒想到酒量都不錯。音樂震耳欲聾,骰子嘩啦啦地響,笑聲細細碎碎。如果這樣過一個情人節,我願意。
人群裏我仿佛看到弈靠在吧台喝酒。一個人,那麼落寞。待我撥開人群走近了,靠在吧台喝酒的不過是個陌生人。
我隨著音樂在舞池慢慢搖擺,酒在麻醉我的神經,忘不了就忘不了吧,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強求。
菲兒他們也加入進來。在這熱鬧與放肆的宣泄中,我心裏有處地方轟然倒塌。
我想我是醉了。四個人都醉了。搖搖晃晃走在空寂無人的大街上,我大喊:“如果有人求婚,我馬上嫁給他!”
菲兒撲過來抱住我:“哦,子琦,嫁我好不好?”
我一聲歎息:“你比我醉得厲害!”話一出口,才發現,不管腳步踉蹌,頭腦發熱,我清醒無比。
回到家,找了個瓶子插好阿成送的玫瑰。酒喝到半醉是最好,飄飄然,暈乎乎。可惜我不習慣一個人喝酒,沒準兒會成天灌自己。這感覺啊,真好。
我覺得這個窩今天分外整潔,分外溫馨。我沒有換過窩,在這裏,我能感覺到弈的氣息,他皺著眉幫我收拾衣物,又洗又切弄東西。他弄的什麼啊?我想起那桌子涼菜,忍不住笑。
洗個澡上床,天真涼了,伸手拿過桌上的照片放在枕頭邊上,我想和他說話。
我說,弈,我感覺孤單。這麼孤單。他笑著朝我走來。
我說,酒吧的喧囂,熱鬧的人群隻能加深心底裏的寂寞。他仍笑著朝我走來。
我睡著,夢見他真的笑著朝我走來,身邊沒有其他女人。
情人節一過,春節就跟著來。
菲兒似乎和大李走近了。我們相互開玩笑。我看見阿成買了袋裝烤鴨,他老家在佳木斯,春節要回家,給家人買的吧?我隨口問:“給咱爸咱媽買的?”
南方人不太清楚說“咱”和“我們”的區別。以為都是一樣。在北方話裏,“咱爸咱媽”是我和他共同的父母,我說出口了才發現語病。
阿成憋著笑說:“對,給咱爸咱媽買的。”
我想我肯定臉紅了,不示弱地瞪他:“占我便宜啊?”
阿成哪肯放過這等機會,繼續嚼舌:“要不,啥時候你也帶我去見見咱爸咱媽?”
我氣得無語,不理他。倒是一旁的大李和菲兒笑得樂不可支。大李訕笑著說:“情人節才過完就打算上門兒?你倆速度快啊。菲兒,我也想見見咱爸咱媽。”
菲兒一臉促狹的樣子,配合極了:“好啊,要見咱爸媽,也拎隻烤鴨去。”
我哭笑不得。
娟子來電話問我回不回去,我說路遠不回了。她說節後給我寄蘇河的臘肉。聽了都想回去,又怕看著老房子傷感就放棄了。
節前我在超市狂購物,囤積食品打算在家過。物價漲得飛快,一斤生菜要賣到十元。拎著大包小包走出超市就後悔,出租車根本見不著空車。再過幾個月買輛便宜二手車開算了,成天去弄廣告坐公車也費時間。隻有在這樣的時候,我會對開車萌發出強烈的欲望。
拎著東西費勁地往公交站走,一輛車在我身邊停了下來。我聽到弈在叫我,我轉過頭,真是他。
我愣著,他旁邊坐著上次買燈見過的女孩兒。他衝我喊:“上車,送你回去。”
我不知所措。後麵有司機開始按喇叭,我眼中隻看到他在說話,他旁邊那女孩兒好奇地盯著我。
我隻覺得狼狽。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斜挎著包,因為東西太重,包已有從肩上掉下來的跡象。頭發幾天沒洗,油油地貼在頭上,一雙皮鞋沾滿了泥水。
而他身邊的女孩子年輕美麗,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是清澈,弈喜歡的女孩子都有一雙清澈的眼睛。我的眼睛裏早已沒有那種純純的清澈了呢。我隻顧著胡思亂想,手上突然一鬆,東西已被弈接了過去,他不耐煩地說:“再不走,那些司機要跳下來揍人了。”
我一醒,果然後麵司機已經不停地按喇叭,正罵人呢。我趕緊拉開後門坐上去。路上沒有說話,我隻顧悄悄地偷看他。
我有多久沒見著他了?我模糊地想,上次他買燈看到過一次,又隔了兩個月吧。這樣在街頭碰麵算是機會多呢還是少呢?這四個月他都在B市嗎?和我想象的見麵都不一樣呢。一點氣氛都沒有,成了熟人搭順風車似的正常。去年秋天,他還情意綿綿陪我去泰山,短短幾個月呢。我茫然。
突然聽到他問我:“子琦,怎麼買這麼多東西?不知道多去幾次?”
“街上購年貨的人太多,擠一次就夠了。”怎麼我的聲音會這樣平靜?不帶一絲異樣?
弈沒再說話。他身邊的女孩子倒嘰裏咕嚕打開了話匣子。她的聲音很軟,不是本地人。提了一大堆問題,我聽見弈溫柔地一一回答。
我看著車窗外迅速後退的行道樹,還有戴著護耳騎車的人,不去聽他們的對話。我和弈之間隔著前後排,卻像隔著一個世界。
車裏響起音樂聲,是我喜歡的《生如夏花》,我怔怔地聽著。樸樹低啞的聲音唱著:
我是這耀眼的瞬間,是劃過天邊的刹那火焰。我為你來看我不顧一切,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我在這裏啊!就在這裏啊!驚鴻一般短暫,像夏花一樣絢爛……
弈突然說:“子琦,你的手機?”
我回過神,手忙腳亂從包裏掏手機,我剛按下接聽鍵,阿成的大嗓門就傳了過來。我不好意思地往前座瞟了一眼,後視鏡裏似乎閃過弈的笑臉。“什麼事啊?你到家啦?”我問阿成。他提前兩天走,現在應該早到了。
阿成樂嗬嗬地說:“子琦啊,咱爸咱媽可想你了,問你什麼時候來看他們。”
我臉一紅:“去你的,又來了。”想起那個玩笑,笑了出來。“回來帶禮物啊。”
“沒問題,咱爸媽做的好吃的統統給你們帶回來。春節你真的一個人沒回老家啊?可憐……”
阿成還在貧嘴。我不想掛電話,這樣說話省得我坐在車上尷尬。又不知道和阿成說什麼好,就拿著手機聽他嘮叨,看到車拐進小區,才掛掉。
拎著東西下車,禮貌地對弈說謝謝,和那女孩兒說再見,再不看他們,咬著嘴唇一步步往家走。
我怕回頭,我不敢回頭。這便車搭得我窩囊。
晚上,我瞪著桌上的照片罵他:“人家說喜新不厭舊,你怎麼這麼不時尚?”我拿起照片撫摸他的笑臉,輕聲對他說:“你真的不再笑著朝我走來了麼?”
我找了個鞋盒。把他所有的照片都收了起來。桌上隻有阿娘的照片,阿娘不變的慈祥。我對她撒著嬌:“我一個人了呢,真的一個人了呢。”
阿娘笑著說她會一直陪著我,我安心睡去。
突然間醒來。外麵天蒙蒙亮,呈微微的藍色。我一看時間,才淩晨四點。穿好衣服下床,走到窗邊,外麵房子簷邊已一片雪白,碎小的雪花細雨般飄下,無聲無息。
我瞧著,失聲痛哭。
這個飄雪的淩晨,我在租住的房間裏一個人哭得泣不成聲。
如果我不再看到他,就不會攪起心裏的悲傷。我平靜地從他麵前走過,不過是用驕傲築成護住心痛的堤防。
從遇到我再送我回家,到春節結束,弈沒有再出現過。
春節過去同事們陸續恢複上班。阿成果然帶回來大堆當地特產分給大家。專門拿過一份送到麵前,還是那句話:“子琦,咱爸咱媽特意給你做的呢。”
辦公室裏爆發出一陣大笑。
阿成繼續努力:“咱爸媽身體還好嗎?”
我認真地說:“我爸媽不在了。”辦公室裏氣氛一下子僵住。
阿成尷尬地摸摸鼻子:“那個,子琦。”
我瞧他的樣子,撲哧一聲笑出來:“好啦,我又沒生氣。”
見我笑了,阿成才鬆口氣,正要說話,總編走進來扔過幾張帖子說:“下周有個酒會,裝飾行會組織的,你們幾個沒事的都去玩吧,記著打扮漂亮點。”
三月春寒料峭,惱人的風卷起暈黃的沙影直把整座城包裹得霧蒙蒙的。一出門墨鏡,紗巾,長長的防寒服,要多醜有多醜,走進社裏,外麵的這層保護裝置一脫,才長籲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