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毛絨玩具中間,一個小小的身子倚坐著。童童(化名)伸手小心翼翼地將一個穿著洛麗塔裙的金發洋娃娃放進玩具床裏,露出的左手有一片燙傷後新長出的皮膚。
“你的肋骨骨折了,需要馬上手術”,童童在給娃娃“治病”,“我要給你拍張CT”。CT、骨折、手術,這些在童童過去6年生活中很遙遠的名詞,幾個月前擠進了她本該陽光、幸福的童年。正在康複中的童童。
2020年2月至5月,童童在與生母劉某彥及其男友陳某威共同生活期間,多次被虐待。撫順市公正司法鑒定所出具的傷情報告顯示,童童全身共10項傷情,其中體表燙傷為重傷二級,全身多處骨折,右側大腿被紮入三枚5厘米的鋼針。
事發近半年,骨折傷處已痊愈,童童卻始終疼得站不起來;後背、手臂大片燙傷的痕跡被壓力衣緊緊包裹著,未來還要經曆多次修複手術,可能留下終身的疤痕;頭頂中間傷疤斑駁,傷疤處被損毀的毛囊再也長不出頭發。
童童原本有一頭秀麗的長發,或紮成馬尾,或盤成丸子頭,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牙齒白白的,站在舞台中央領舞芭蕾的樣子漂亮又可愛。
這樣的童童多次出現在媽媽劉某彥的抖音中。4月19日的視頻是“一家三口”,童童和陳某威在劉某彥的鏡頭裏蹦蹦跳跳,童童回頭看了媽媽一眼,笑著轉身,向前一躍,馬尾和裙擺隨之揚起又落下。
一個在外人看來“幸福”的“三口之家”,關起門來卻是童童的噩夢,而在童童重傷生命垂危之前,沒有人發現端倪。
中國社會科學院副教授、中國社會工作教育協會兒童社會工作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童小軍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虐童事件具有隱蔽性。我國正在建立兒童保護的綜合幹預機製,如“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製報告製度”的建立,“兒童主任”的設置,以及民政部設置的兒童救助保護熱線“12349”。目前,兒童保護機製理論框架已經搭成,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如何更順利、更有效落實仍有很大的改進空間,兒童保護機製的設置需要全民動員。
隱瞞“洗澡燙傷後摔倒”
童童直到生命垂危才被媽媽送到醫院,又差點因為一萬元的手術費被放棄治療。
5月20日,童童被送到盛京醫院骨科門診時,已出現燙傷後體液丟失的症狀,且骨折位移,隨時可能出現生命危險,醫生建議立即手術。
接診醫生回憶,劉某彥聽到手術費至少需要一萬元後,帶著童童離開了。從始至終,童童一言不發,一聲不哭,帽子遮住了半張臉,低著頭沒有直視過醫生,“母女之間也沒有太多互動”。
就在那天晚上,陳某威的鄰居張雯(化名)看到頭上戴著帽子、臉上蒙著紗巾、裹得嚴嚴實實的童童被媽媽抱上了陳某威的車。之後又聽到樓道裏有小孩的哭聲,張雯猜測是童童看完病回來了。
陳某威租住在撫順市順城區某小區已有兩三年。小區老舊,樓道裏綠色的扶手有些地方掉了漆,牆上黑一塊白一塊,陳某威家藍色的鐵皮防盜門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小廣告。在那個小區租一套一室或兩室的居室,需要幾百至一千元不等。
2020年元宵節後,劉某彥帶著童童住進了陳某威家。在張雯印象裏,劉某彥和陳某威同居的時間更早一些,大概在2019年冬,幾個月前的夏天,陳某威家裏住的還是另一個帶著小男孩的女人。
劉某彥是張雯見到的陳某威家中出現過的第三個女人。這三個女人的共同點是,都帶著孩子。
5月21日晚間,童童被再次帶到醫院,這次劉某彥選擇讓童童住院治療。
當日的《入院記錄》中,童童左臂骨折,頭麵部、背部、雙肩及左臂燙傷,反複發熱,最高體溫39.6℃。而劉某彥對這一切的解釋是“在家中洗澡時因燙傷躲閃後摔傷”。
童童的入院記錄。受訪者供圖
第二天,醫院為童童安排了手術。術前的檢驗報告顯示,童童的血色素非常低,電解質紊亂已達到危值,不適合在如此危重的情況下進行全麻手術,醫生建議先轉至重症監護室治療。
“轉至重症監護室”遭到了劉某彥的拒絕,直到醫生多次強調童童隨時有生命危險,並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劉某彥才同意。
她哭著求醫生,“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走了’。”
5月22日下午,童童姥姥胡娟(化名)接到了女兒劉某彥的電話。劉某彥在電話中說,童童“洗澡燙傷後摔倒”住進了重症監護室,自己沒錢支付醫藥費。胡娟從親戚家借了五萬塊錢趕去了醫院。
因為疫情期間重症監護室不允許家屬探視,胡娟沒有見到童童,她隻見到了哭著講述“童童洗澡燙傷後摔倒”的劉某彥。
懷疑“孩子真的太可憐了,一定是受虐待了”
5月24日,胡娟第一次見到了陳某威。在此之前,胡娟對女兒的這個男朋友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我跟她媽(劉某彥)沒有太多溝通,她找了這個男的後讓我見麵,我沒跟他見麵。”見麵的提議是在2019年末,胡娟拒絕的理由是,她覺得女兒離婚時間太短,去見陳某威就是同意他們交往,胡娟不同意。
但幾個月後的2020年2月,胡娟同意了劉某彥將童童帶走與陳某威同居。
劉某彥和童童生父佟默(化名)在2018年末協議離婚。雙方商定童童由劉某彥照顧,因為姥姥姥爺還可以搭把手,兩人離婚後還過了一段“離婚不離家”的生活。
胡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在她的記憶中,因為兩家離得不遠,那段時間也沒少見麵。她是後來才知道女兒已經離了婚,至今仍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麼,“我都不知道好好的家庭為啥離婚”。
在多年的相處中,胡娟對佟默這個女婿還是很滿意的,覺得他“性格和善,脾氣好,好相處”,對孩子耐心細致。佟默和劉某彥家裏的親戚相處得都不錯,經常一起吃飯聊天,胡娟還總是誇獎佟默做飯好吃。
劉某彥和佟默交往之初,胡娟是不認可的,覺得佟默太老實,“不知道她咋看上的”。但由於劉某彥之前一個差點談婚論嫁的男朋友也不被胡娟認可,“我給攪黃了,我嫌他老實”,到了佟默這胡娟不敢幹涉太多,“我怕她嫁不出去最後怪我”。
二人婚後經濟條件不算好,劉某彥賣床墊,佟默做出租車司機,“兩人差不多,都掙不了太多”,有時劉某彥會嫌棄佟默“掙錢少,沒本事”。胡娟就用她和老伴的退休金補貼,還騰出了家裏另一套原本用來出租的房子給一家三口住。
在重症監護室外的那次短暫見麵,胡娟並沒有對陳某威有什麼特殊的印象,“這小子比較會說”。陳某威跟胡娟說,他很喜歡童童,經常給孩子輔導功課,孩子媽媽嫌童童做作業的速度慢,總是罵她,而他輔導時,童童就能很快學會。胡娟覺得,“他就是擺自己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