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童童去做CT時,得以與家屬短暫見麵。她看到胡娟,哭著喊“姥姥姥爺”,“她哭,我們也哭”。檢查結果出來後,胡娟得知,童童全身多處骨折,大腿裏還有一根5厘米長的鋼針。
“孩子真的太可憐了,一定是受虐待了。”一位女醫生抱著胡娟哭。有醫生暗示胡娟報警。但看著女兒一直捂著臉痛哭說童童是“洗澡燙傷後摔倒”,胡娟遲疑了。
她決定先將童童在醫院的監護人變更為自己,再找機會向童童問清楚。變更監護人的決定引起了劉某彥的警覺,“但她沒錢給孩子治病,不同意也得同意”。
劉某彥在事發前的一年半時間內一直沒有工作,和陳某威同居後,主要靠陳某威偶爾做臨時工維持生活,“每次能掙一兩千塊錢,掙多少花多少”。
據撫順官方公布的信息,陳某威,1986年出生,漢族,初中文化,無職業,曾因搶劫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年,2006年刑滿釋放。劉某彥,1986年出生,漢族,中專文化,無職業。
“幸福”
“你是我的小可愛,我是你的保護傘”
更早之前,童童已經身上帶傷,但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劉某彥帶著童童和陳某威一起生活後,胡娟與劉某彥一直通過電話或視頻聯係,一周大概兩三次。從三月開始,胡娟沒能再和童童視頻,打電話問劉某彥,每次都是“媽,挺好的,你放心,不用惦記”這一句話。
在胡娟的強烈要求下,終於和童童視頻了一次。對麵的童童右手打著石膏,跟胡娟說是自己跑樓梯玩不小心摔傷的。胡娟問她,“你開不開心”,童童說,“開心”。
“你說這我還能不相信嗎?”十幾分鍾車程的距離,胡娟始終沒有過去看一眼。事實上,直到童童被虐待的事件被媒體大量報道後,胡娟才從愛心人士那裏得知陳某威家的具體地址。
對於陳某威這個人,直到現在他們還是一無所知。童童的姥爺說,隻知道陳某威曾經在一個工廠裏做臨時消防或保安工作,“具體哪個工廠不知道,屬於社會閑散人員”。
同在三月份,佟默和童童視頻過一次。今年年初,佟默去了廣州,準備考大貨車司機資格證,這才把童童交還給媽媽,據他所知其實是姥姥在帶孩子,“後來她媽媽把她接走我都不知道”。
在父女倆唯一一次視頻中,佟默發現童童下巴有傷,右手小臂上打著石膏。劉某彥解釋說,“跑著上樓時不小心摔傷了”,童童也說是自己玩的時候弄傷的。佟默沒有懷疑,“小孩活潑愛玩鬧,摔著磕著也是難免的。”
在那之後,佟默沒能再和童童視頻,劉某彥把他拉黑了。佟默覺得兩人已經離婚,“再加上她有新感情,不願意見我也正常”。但佟默沒有聽說過陳某威。
四月份的時候,張雯見過陳某威、劉某彥帶著童童在樓下玩,“小孩的胳膊打著繃帶吊著”。那天童童穿著一件呢子外套,陳某威蹲下身子邊給童童整理衣服,邊說“你看你,太胖了,我給你拽一拽”。
4月17日,在劉某彥的抖音中,她拍下了陳某威開車時的樣子,寫下了“一路有你 無畏艱險 往後餘生 共同前進”的文字,配的音樂是“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4月19日,視頻裏多了童童,在“相親相愛”的背景音下,童童和陳某威蹦蹦跳跳的,劉某彥看著一高一矮的兩個背影,覺得甜蜜,“感恩有你們,讓我的生命如此完美!其實幸福很簡單!”
劉某彥抖音中的陳某威和童童。暴力就隱藏在“幸福”的表象下。
童童後來告訴爸爸和姥姥,三月的那次受傷是被陳某威打的,右手小臂骨折,下巴縫了8針。“因為那男的在打她媽媽,她上去攔著,就被一起打了”,佟默歎了口氣說,“一個6歲的孩子都知道保護媽媽,為什麼一個當媽的卻保護不了自己的女兒,為什麼都這樣了還帶孩子繼續跟他在一起,還教童童撒謊。”
劉某彥曾經記錄了很多與童童相處的畫麵,但從2019年10月開始,視頻裏童童幾乎不再出現,更多的是她的美顏自拍,後來又多了陳某威的身影。
“你是我的小可愛,我是你的保護傘,我陪你長大,你陪我變老。”那些寫在母女一起玩耍、合影視頻下的話還在,童童的保護傘卻不在了。
默許、縱容、隱瞞,暴力在童童初次受傷卻未被察覺的兩個月間變本加厲。
在童童斷斷續續的回憶中,她被迫在媽媽和陳某威吃飯時跪搓衣板,餓到吃貓糧;陳某威用三根5厘米的鋼針紮入她大腿根部,其中兩根被劉某彥取出;熱水器最熱的水從頭上澆下,然後換成冷水,如此反複三次,陳某威不讓她哭;陳某威用鉗子掰下了她的牙,強迫她吞進肚子裏,還強迫她吞過煙頭;她的唇尖被陳某威用打火機燒掉。
中國社會科學院副教授、中國社會工作教育協會兒童社會工作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童小軍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虐童事件具有隱蔽性。由於大部分是在家庭內部發生的,再加上孩子年紀小或者受大人恐嚇,可能不會講出去。此外,社會對兒童受虐待的一些常見特征了解太少,不容易發現或警惕,往往虐童事件被曝光之前,實際虐待行為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執行主任張雪梅撰寫的《未成年人遭受家庭暴力案件調查分析與研究報告》顯示,未成年人對父母的家暴行為進行報案的隻占2%。報警
“說了我就死定了, 全家也死定了”
5月28日,童童要做手術取出大腿根部的鋼針。去手術室的路上,已經變更為監護人的胡娟終於可以單獨和童童相處。
胡娟俯在童童耳旁說,“寶寶,現在隻有姥姥一個人了,你可以實話告訴姥姥,這些傷到底怎麼弄的?”
“爸爸弄的。”童童口中的“爸爸”是劉某彥讓她對陳某威的稱呼。
“那你為什麼不跟姥姥說呢?”
“因為他告訴我,說了我就死定了,姥姥也死定了,全家也死定了。”
胡娟當即決定報警。陳某威試圖阻止,對“孩子住在自己家,自己卻被當成犯罪嫌疑人”表示不滿。沒多久,他和劉某彥一起離開了醫院。
當晚,胡娟收到了劉某彥發來的威脅信息,“你別逼我,我死了也得出去找幾個墊背的”。胡娟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獨生女兒說出的話,懷疑是陳某威拿女兒手機發的。
劉某彥的威脅短信。
胡娟眼中的女兒從小性子急,做什麼事都很利索,對長輩好、對孩子好。劉某彥總是把童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個小公主,功課也都是她輔導,雖然偶爾會因為孩子學得慢罵兩句,但胡娟從未見過她對孩子動手。
佟默提起前妻也用了“性子急”來形容,但他也說劉某彥“為人還可以,不是說跟想象中的那種惡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