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瓏搶過那本詩冊翻看，裏麵小篆寫得娟秀，一看就是女子所書。
“那是我娘所著，她嫁給我爹八年，賬本一頁看不懂，唯一的成就就是寫了這本詩集。”
玉玲瓏聞言禁不住笑了，金懷賢可是真疼老婆。視線一落到書皮上的落款上，她不禁一怔。
印章上紅色的四個篆字正是“皇甫芸印”。
“皇甫芸……”她抬頭訝道，“皇甫！那不是國姓麼？！”
金抱春掩唇輕咳一陣，半晌才能說話：“我娘，是當今聖上的幺妹，宮裏號雅研公主。”
玉玲瓏簡直不敢置信，這麼說金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是名副其實的皇親國戚，可是，為什麼世人竟不知道？
“我娘微服出宮北上途中與我爹一見鍾情，她隱瞞了公主的身份嫁入金家，可她不知道這是禍端……”金抱春因著夜風咳得厲害，他封口不再說下去。
玉玲瓏越聽越糊塗，金府裏的事，越發地複雜了，這個富甲天下的府邸，仿佛一個無底的黑洞，她曾經害怕一腳跌進去就再也出不來，可是，金抱春在這裏，就在她身邊，和他站在一塊兒她就沒那麼怕了。
她不再問，轉頭去看金抱春剛剛拿出的那疊紙，上麵有著歪歪扭扭的墨痕，忍住笑，她板起臉道：“這是你小時候的習字冊？”字好醜。
金抱春歇了會，啞聲道：“嗯，是我爹要我寫的。”他眼神落向長桌，手指撫了上去，“有一句話，他當時要我寫一百遍，直到再也不會忘記為止。我也確實無法再忘記，因為我寫了幾萬遍，他死後，我每天都在寫。”
玉玲瓏皺眉，在燈光下仔細看著那些醜字。“
巧者勞矣，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
無能者，無所求……無能者，無所求？
小小年紀應該寫的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的吧……金懷賢竟然從小就教導自己的孩子要無才無能無欲無求？！
“……為什麼？父母不都希望兒女成龍成鳳麼？”她啞聲輕問。
金抱春走向那口大木箱，總覺得十七年前的那雙驚怖眼睛仍然在箱中黑暗處窺視。
這口箱子，他爹曾經抱他進去，蓋了箱蓋，隻留了一條縫隙給他呼吸。
老太君，童管家與他爹的黑影糾糾纏纏，一直盤旋在他頭頂……
玉玲瓏見他眼神狂亂，連額上也滲出了冷汗，憂心地拉住他直往榻上行去。她覺得他快暈了。
路過空蕩蕩的內室，她偏頭道：“我說這房子怎麼如此怪異，原來是沒有屏風！”騰熙百姓最重房屋擺設，屋內屏風隔開兩室，禮教使然。
金抱春瞳孔一縮，冷笑：“髒了，很久以前就讓我扔了！”那上麵都是他爹嘔出的毒血，每看一次，就讓他更恨金府裏的每個人。
他一直不明白，他爹為什麼甘願喝下三個月的毒藥，後來終於想通，他娘一死，真是連他爹的魂也帶下了地府，生無可戀，連他和抱真也留不住他的求生意誌！
溫熱的素手探上他冰涼的額頭，他一把抓住，眼神灼熱地瞅著玉玲瓏。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帶著她來這裏，這個屋子是他噩夢的根源，或許是他太寂寞罷，太需要有人替他分擔那麼一點點，而這時玉玲瓏來了，她不愛多話，也不愛多想，沒比她更適合的人。
“玉玲瓏……”
她低頭，見到金抱春闃黑的鳳眸，金抱春白皙秀氣的手看上去文弱如書生，他緩緩抱住玉玲瓏日漸隆起的腰身，耳邊似乎感覺到孩子溫柔的脈動，他不去看她茫然的神色，輕聲對她道：“既然我帶你來了這裏，我就不會讓你死，不管未來事態如何發展，我，都不會讓你死在金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