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抱春鳳眸一閉，痛快地將整碗藥喝得一滴不剩。廣袖一抹唇角，他看也沒看玉玲瓏，徑自對老太君發出一聲冷笑：“既是補藥，孫兒喝了也無可厚非，玲瓏的身子不知比我強健多少倍，她壯得像頭牛呢！嗬嗬，太君既然想要孫兒喝下這藥，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直說便是……不必傷及無辜！”
金老太君聞言，臉皮立時一僵。她眼中有著那麼深沉的哀慟，但枯瘦的手依然穩穩地端起了食盒中的另一隻琉璃小碗，遞向金抱春，惋惜地道：“孫兒果然聰明，任何謀略在你眼裏都可以一目了然。抱春，你是幾百年來我金氏一族中最具英才的一個孩子，比之你爹，更加青出於藍，我本想扶植你……但造化弄人，你既無心我便休，但我不能放著這麼大的隱患威脅我金氏一族的安危，孫兒，這一世權當奶奶對你不起！”
玉玲瓏對這番話聽得一知半解，手和腳像是有自己的意誌，她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從老太君手裏搶過了那隻玲瓏剔透的藥碗。
這隻碗，她天天都會見到。這是每天都會送到金抱春房中的補藥碗，碗身雕刻著兩條栩栩如生的遊龍。
她曾經對金抱春誇過這隻琉璃小碗，說它巧奪天工，而金抱春，當時撫著碗沿，臉上掛著會令她閃神的淡定笑容。
就是那樣溫柔淡然的微笑，現在卻令她想哭！
這碗裏的藥，本身沒有什麼氣味，所以她一直忽略，從沒注意過它。本草經上記載，有一味補藥，本身無氣無味，滋陰補陽，療效顯著，但切忌久服，否則會造成機體氣血逆轉……確實是世間最好的慢性毒藥啊……
金抱春，他喝了多久？
那隻總讓她自慚形穢的漂亮手掌緩緩向她伸過來，她悚然一驚，抱緊碗直往後縮。不要！不要！喝了這藥加上剛才的紅花，是人都會死的！
太君居然要殺掉金氏唯一的正統宗孫，居然要殺掉她唯一的親孫兒，居然要殺掉金抱春！為什麼？她怎麼下得了手？！
金抱春深深地凝視著玉玲瓏，他很佩服自己現在居然還很鎮定：“給我吧，玉玲瓏。”
玉玲瓏仍在固執地搖頭：“我不明白，金府中的所有事我沒一件明白！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不要你喝它！”
金抱春聽著她的話，眼裏原本的冰冷都融了，波光一漾一漾的就像池子裏的秋水，他有點悲憫地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這藥，不是我喝，就是你喝。反正我喝了這麼多年，不差這一碗。”他眼角餘光瞥一眼老太君，故意提高了音量道，“我知道你肚裏的孩子不是我的，你雖失節，但也不應因我而喪命。”這傻妞，她以為她懷著他的孩子，老夫人會放她出金府？她會被囚禁在這納春園裏，一輩子別想逃出生天！
語畢，他一一扳開玉玲瓏僵硬的十指，拿過藥碗走向他的奶奶，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閉上眼問：“奶奶……這是我自爹娘死後第一次叫您奶奶，也是最後一次叫您！您心中有複國的宏圖霸業，為了那個遙不可及的夢，你可以殺了我娘，可以害死你的親生兒子，如今，你察覺了我在南方的異動終於下決心要對我下殺手了？”
老婦人痛聲歎道：“不錯，抱春，你的勢力發展太快，這次你回碧寒山莊想必又布置了許多大事，而懷煙，她在前幾日消失了，我想，是你做的吧，現在的你是下山的猛虎，我不能再留你。”
金抱春看著藥碗一聲不吭。
老婦人又輕歎：“抱春，你這孩子比誰都機敏聰明，但你像你爹一樣太過多情，你身邊的人遲早都會害死你！”
金抱春抬眼與他奶奶視線相交，譏諷道：“因為我重情，所以你就拿我妹妹和姑姑的命來逼我天天喝毒藥？若我一天不喝，你就把藥送到抱真和姑姑那裏去……因為我重情，所以你就拿玉玲瓏的命逼我死？金老太君，我承認，你複國的決心堅如鋼鐵，可是，這樣的你，還配做人？我金抱春發誓，今日我若大難不死，日後必會報我父母之仇！我會讓金府聲敗名裂！而您的複國夢，地獄裏做去吧！”
言罷金抱春仰頭將藥一口飲盡。痛覺隨著藥汁一路而下，那種跳脫了人的承受範圍的疼痛感覺甚至讓他抓不住一隻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