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向北,越過北邙,走出荒原。天路盡頭降下一縷渃水,蜿蜒流淌,與草原亙古纏綿。
北闕國石渾郡,中軍大帳。
拓跋渃猛然驚醒,惶恐望向四周。大帳中一片漆黑靜寂,每一息皆如巨石落空,沉入心底暗淵,翻不起一朵浪花。
他已記不清,兩日來多少次夢中驚醒。他心神不寧似驚弓之鳥,以至於無數次在心中祈禱,哀求著父皇早日回到他的身邊……
“勒塔!勒塔!”(北闕語)
望見龍榻之上安靜沉睡的男人時,他茫然矗立不知所措,下一瞬雙腿發軟癱在了地上。
兩名近侍被一把推開,他近乎瘋狂地端起雙眸掃視著,龍榻兩側影影綽綽,皆麵沉似水。潮水般襲來的痛苦堵在心頭,他臉龐慘白,眼眶血紅,喉嚨中不斷擠出嘶吼:
“我父皇……怎麼回事?!”
太師賀術骨微微掀開裹在男人身上的黃衾,麵目陰鷙道:“皇帝羽弗山麓巡獵,突發惡疾崩逝。”
“不……我父皇英武蓋世……我不信!”
“一定是你們幹的!你們說啊!”
胡亂揮舞的雙臂最終無力垂下,他匍匐著爬到榻前,手掌竭力撫住父皇臉龐卻又顫抖不已。
“勒塔……”
昔日揚鞭草原、飲馬渃水的粗獷漢子,真的離開了……
他泣不成聲,耳中嘈雜嗡鳴,隱約聽見賀術骨說道:“南蠻鎖仙關聚甲百萬,韓匪烏袞鎮陷城掠地,汝等侍衛大臣當扈從小皇子即刻北歸大夏宮,我駐留此地等候定國元帥共商禦敵大計。”
……
拓跋渃走出大帳,外麵寒風冰涼刺骨,遠處零星幾束火光搖晃閃爍。想必是賀術骨他們還在忙碌籌備著北歸……
天地廣袤深遠,少年一時惶然淒然好似風中落葉、江上蜉蝣,無路可走,無處可投。
烏雲遮住月亮,拓跋渃竟獨自坐在馬廄石槽上抽泣,背後一匹紅鬃黑馬時而探出舌頭舔向少年脖頸,大鼻孔中不斷噴著熱氣。
“喂!困了找塊兒空地睡,別擋了黑茲吃飯!”
拓跋渃心中一驚,慌忙抬頭擦去淚水,隻見黑暗中走出一健拔青年。青年鬈發掩麵,臂彎中夾有兩捆草料,白衣沾著馬糞泥土髒亂不堪。
“你是這兒的馬夫?”
“深更半夜還在馬廄裏的不是馬夫難道是鬼麼?哦對,還有你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崽子……”
青年嘟囔一聲,揮手把拓跋渃從馬槽上趕了下去,隨後將草料摘為若幹縷拍了拍馬肚道:“若非黑茲性子溫順,你早鑽進去化成一坨馬糞嘍!”
拓跋渃回擊道:“你個南蠻子,為何扮作我們草原漢子模樣?”
他貴為皇子極少踏足這種地方,卻也常聽父皇念叨說,要善待那些忙活在馬廄中的馬夫,他們都是無家可歸的南人(落雁國人)。
“因為我喜歡大草原,喜歡自由自在!”青年撥開額頭鬈發露出一副煞是年輕的白皙臉龐,繼而快活地衝著少年擠了下眼睛,唇角微揚道:“我叫高玦,美玉有缺。你也可以叫我另一個名字——黑漠羽!”
青年麵龐宏岸儼然,眉眼瀟灑藏鋒,邋遢中反而散露出一股草原貴族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