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來(3 / 3)

許一誠是他最佩服的學長,曾經的心理社帶頭人。過去隻能遠遠看著和擔心,痛心地看著他從高山深崖上跌落下來。那種無力感讓他憤悶。這一次,如果有需要,他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多。天王老子也罷,警察監獄也罷,他周達不是個怕麻煩的人。

靜默。低頭。許一誠停頓了一下,拿出手機,一個數字一個數字,認真輸入了故友的電話號碼,按下通話鍵。周達懷裏的手機鈴聲響起。是一個輕快活潑的小女孩的聲音:“來電話了,來電話了!”

手指輕按,掛斷電話。周達眼神清亮地凝視著老朋友,再次舉杯:“歡迎回來!!”一仰頭,也不顧許一誠那邊,自己那杯揚手滿上,咕咚咕咚再次喝了個底朝天。

許一城也跟著舉杯。認真把玻璃杯舉起示意,認真地一小口一小口飲盡。

就這樣,回來了。

暮春過後,還不算正式入夏。按照古代中醫在《黃帝內經》中的說法,五行配以四季,缺一,於是另設了春夏秋天之外的第五季,名曰“長夏”。長夏是指在春夏秋冬換季的最後18天,最是潮濕。

更迭交替的六月,氣壓低沉,空氣都帶著粘粘的水氣,比之前更懊熱幾分。許一誠仍在海市奔波,一個人走在麵試求職的長路上。

第N次的填表、交談、握手、告別。多得已經記不清次數。“回去等候通知吧”,不同的聲調相似的答複。一次次地升起希望,一次次地石沉大海,無聲地被判了一次次的死刑和死刑。回國至今,已經這麼奔波了好幾個月,仍是一無所獲。饒是堅強穩定如他,表麵上嚴謹安靜如常,每次抖擻精神,如第一次出征一樣做足準備,內心裏頭,也一樣積壓了很多沉甸甸的東西,逐漸地拉著他在往下墜。

這一日豔陽高照,天氣額外悶熱。稍微一動就能悶出一身汗來,走樓梯都覺得心急氣慌、抬不起腿。手挽著西裝外套,襯衫領帶一絲不苟,手拎著裝有簡曆和應聘資料的公文包,許一誠正想穿馬路。白天輾轉了好幾輛公交車,應聘了兩家單位,這會兒,下午三點半,再趕去試試今天的最後一家,另一個機會。

也許是節氣和天氣的關係,讓人容易生病,也或者是帶著心事每天奔波,在空調和非空調的反差空間裏穿梭太勤。許一誠的重感冒變本加厲。走在街上,身上發著燒,渾身酸痛,人也有點昏沉沉的。一陣暈眩感襲來,他腳步一軟。周邊的一切變得虛浮,有種快撐不住的感覺。努力保持清醒,告訴自己“不能倒下”,咬咬牙繼續往前走。

大太陽底下,周圍的一切瞬間模糊。

很多聲音爭相朝他湧來。清晰而又遙遠。身邊人群的嘈雜聲。街道邊流動攤販的叫賣聲。遠處電子大屏幕的廣告樂曲聲。還有,就在耳邊,最最鮮明刺耳的,車輛喇叭聲,輪胎和地麵劇烈摩擦的拖曳聲,急刹車的銳利聲響。

“不要命了啊!”有個人一把將他往後拽,大聲地衝著他喝斥。

清醒意識隨著臉上的血色一起慢慢回轉。他發現,失神一瞬間,他險險被一輛轉彎大貨車撞到。是眼前的陌生人,一把將自己拽到馬路邊的護攔處,把他拽出了鬼門關。

“你沒事吧?”那個人深彎著腰,俯身向他發問。是個中年人,和他一樣一絲不苟的襯衫領帶打扮。國字臉上眉眼濃濃,滿滿的都是擔心。

“嗯,現在好多了。謝謝你。”他說。身上仍感覺到灼熱和憋悶,他伸手鬆開了自己的領帶,緩解缺氧帶來的窒息感。“剛才一時頭暈,什麼也不知道了。”

“沒事就好,”那人說,聲音中猶帶後怕,“就看你不閃不避地往前走,直衝著大貨車倒下去,還以為你要尋短見呢。你在生病?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許一誠搖頭:“不用了,我就呆在這裏,扶著欄杆歇一歇就好。”

他自己就是個醫科學校畢業生,瞬間已完成了身體評估。更進一步的現實判斷是:沒就業,沒醫保,身為這個特大城市的外來者,去醫院幹什麼?必做的全身全套檢查,隻是給自己的荷包和存款添麻煩。更何況,他還有約。四點鍾,就在幾條街外,他還有個另一個麵試。從小到大,他想要做的事情一定都會堅持,他並沒有半途而廢的習慣。

那人不放心地朝他上下打量,評估著目前狀況。看到眼前人清醒穩定,懸著的心也有幾分放下。“好吧,那我走了。你自己當心。不行的話還是要去醫院看看啊。”

“我知道。”許一誠說。努力給出一個寬慰的笑容。他沒辦法集中思考,太陽穴跳跳地在疼。事後他才回過味來:這個救他一命的大恩人,怎麼連他的名字都沒問。

命運就是這麼瑣碎而巧合。沒想到的是,下午的豔陽天裏,才與那個好心的陌生人分手,就在那個晚上,大雨滂沱,他們兩人又會在另一處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