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天花板,眼裏容不下任何事物,也沒想去看任何東西。周邊逐漸吵鬧了起來,而她的世界隻有無限的沉默。
這恐怕是她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過去哪怕是在戰場上,也未曾被人擊中過一刀。她好像想不起來疼痛是何種感受,又好像深刻地知曉那痛苦
她無數次從別人那裏聽到過“不可思議”這個詞,驚歎她的強大。可用劍術的人終究是肉身凡軀,對抗科技還是太過無力。
隨後她終於感到身體疲倦不已,閉上了眼睛。沉睡過去的那一刹那,她似乎聽見了撕心裂肺的呼喚聲,但她不想去回應了,任由自己墜入黑暗。
她背負了太多生命。很多事情她早已經記憶模糊,想起來最為深刻的除了跟師父還有劍心在一起的時光外,就是噩夢。多年以來,她竭盡全力想要忘掉那恐怖的回憶,然而始終都無法忘卻。她知道自己打心底不想忘記,因為她的美夢和噩夢都是父母。可是每每想起父母,腦海裏就浮現出駭人的畫麵。
好幾雙腳在視線裏來回走動,刀劍戳著屍體,翻過來,紮得身上一個又一個洞,血水噗呲濺到地上,那隻腳緊接著狠狠踹開了屍體,接著去試探下一個屍體。刀子從脖子、肩胛骨之間,甚至是難以想象的部位刺進去,又拔出來。像是屠夫似的開膛破肚,人體裏的器官被刀尖挑出來,鮮豔泛著水光的內髒、腸子等等我一係列叫不出名稱的東西,就從人的體內流了出來,帶著絲絲發黃的血滑到地麵。幾隻腳從視線裏消失了,直到徹底沒了聲音,她才爬出來,望著滿目瘡痍,大腦一片空白,止不住喘息。
然而下一瞬間,地麵的血色開始扭曲,一片落葉突地被風吹來,糊住了她的臉。當她伸手把那不聽話的葉子拿開時,眼前的景色也驟然一變。
沒有屍體,沒有刀劍,也沒有血泊。
花香撲麵,陽光暖洋洋地照著這一方。
庭院的走廊下,一個梳著姬發,麵容溫和的女人坐在那兒,身邊站著一個身穿洋裝、佩刀的男人。他們一個抬頭,一個低頭正商量著什麼。
她的母親和父親。
不久他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同時轉過頭,朝她微笑道:“過來吧,葵。”
她毫不猶豫地奔過去,腳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站不穩。當她伸出手觸碰到母親的瞬間,一切化作泡沫飄走了。
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她感到渾身無比燥熱。眼前一片扭曲,看不清任何東西,喉嚨也幹渴得厲害,咳嗽帶著腥甜的味道。這時她聽見了一陣手忙腳亂的動靜,哐地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到了榻榻米上,但是她什麼也看不見,好像依舊溺在黑暗裏,眼前被一層膜蓋著似的。隨後劍心的聲音近了。
“要喝水嗎?”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一手揉著額頭,沒有回應。身體倦得厲害,大概是躺了太長的時間的緣故。視線搖晃了幾陣,終於顯現出了一點點顏色,感到頭腦差不多醒來後,她盯著白花花的被子發了會兒呆,猛然抬起腦袋。
“劍心?”
劍心應了聲,給她倒了一杯水遞過來。
“醫生已經給你取出子彈了,已經沒事了。”
“幾顆?”
“三顆。”
葵捧起茶杯一飲而盡,她豪邁的做法令劍心嚇了一下,但沒多說什麼,隻拿走了空茶杯,沉默地看著她。
房間裏隻有他們兩人。她的刀放在角落裏,和披風卷在一塊兒。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感到喉嚨舒適了些後,她突然開口說道,“劍術起不了作用,如果觀柳再謹慎一些,說不定我就會死了。”
搬出加特林的時候,觀柳認定了幾人會死在這個宅邸裏,因此開火時有勇無謀,子彈突突地就耗了幹淨。
“但是你還活著,葵。”劍心意識到此刻的葵精神極為壓抑,不禁蹙眉提醒道,“別想那些……”
她輕飄飄哼了聲。
“說起來惠沒事吧?”
左之助這時推了拉門走進來,看了她一眼,緊接著對劍心道:“薰把那女人介紹給了醫生。算是給她找了個活路。”
“是這樣嗎,希望惠小姐能適應在那兒的工作。”劍心點點頭。
左之助在他旁邊,抱著雙臂坐下身子,認真看著葵。
她的頭發披下來了,卷曲交纏著披在胸前,像是歪歪扭扭的藤蔓。她身上穿著白色睡服,眼眸平靜似水,可卻沒有絲毫從容,反而顯得憔悴。
他想了想,開口道:“劍心差點被你嚇死。醒了就好。”
“我又不是有意要嚇唬他的。”葵移開視線,盯起緊閉的窗。榻榻米上,有一點陽光從窗子的縫隙射進來,一條金色的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