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3 / 3)

小馬跳將起來,指著老馬罵道:“你欲進讒麼?”老馬冷冷地回答說:“是否讒言,使君自有思量。”我擺擺手,喝止他們吵鬧,然後望著小馬,緩緩問道:“你可有背後議論過我麼?”

小馬指天劃地地賭咒,說他從來沒有背後說過我的壞話。老馬不失時機地補充道:“但言惡事,天必應之,但言善事,天必反之,馬仲碌之謂也。”小馬恨聲道:“好,我言你今月必死!”

老馬大怒,當場抄起酒盞就要往小馬臉上擲過去,被我匆忙按住了。我轉向小馬,一字一頓地問他:“倘若應了,那又如何?”小馬用手掌在自己脖子上一比劃:“請斬我頭!”

當天晚上,兩人散去,我一個人站在庭中觀月,心中暗想:“當年征討淮南之時,小馬說諸葛誕克日必亡,不是果然亡了麼?正月十六,他又詛咒鍾會、鄧艾,鍾、鄧第二日便紛紛授首。世上果有如此巧事?”

仔細想想,也確實是巧事。諸葛誕困守孤城,他遲早是要完蛋的,而鍾會、鄧艾身處嫌疑之地不知避忌,頭斷身死,也是情理之常。從來草木隨風,人隨勢走,這個勢不是指某人之勢,就以今日來論,並不是指的司馬公之勢,而是天下大勢。天下大勢非一人所可成功,乃百千萬人共同造就,其勢既生,不可改變,逆勢而行,小馬不咒也是要死的,順勢而行,又有誰能詛咒得了?小馬就從來不曾提過司馬公麼?怎不見在司馬公身上惡言必應,善言必反?

伐蜀之役,即便毫無升賞也就罷了,因為我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鍾會、鄧艾就是前車之鑒,我不能蹈他們的覆轍,同時還要想辦法把那可惡的賈充往這覆轍上引。嗯嗯,我即便不能做晉公的第一忠犬,也一定要做北平亭侯的第一忠犬,這樣才能保證自己的這政治的惡潮中一生不倒。至於身後之事,且不必論。

數日之後,伐蜀各軍陸續離開漢中,雍州兵也各散歸本郡,李越、段瑕、鍾愛華等人領著我刺史直轄的兵馬回到長安。我派老馬去迎接他們,時候不大,就有一兵慌慌張張地跑來稟報說:“馬從事未出城門,突然墜馬,不省人事了!”

我聞言大吃一驚,急忙跑去老馬家中探視。好在那家夥隻是摔斷了一條腿,緩緩蘇醒過來,拉著我的手,咬牙切齒地說道:“請斬某人之頭!”我問他:“殺他頭前,就不怕他再詛咒於你麼?”老馬嗓子眼裏“咯”的一聲,眼珠子一瞪,嚇得又暈過去了。

我離開老馬的病榻,吩咐從人說:“將馬礪先封了口,拘押起來。”

我並不是真想殺小馬的頭,我也怕他在臨死前詛咒自己——雖然對於他“天降祥瑞”的威力,我還在存疑,並沒有真的確信。我隻關了他三、四天,等老馬傷勢一穩定,就把他放出來了,放他的時候還關照說:“汝口甚毒,非止害人,也會禍及己身,你且仔細了。”小馬自己捂著嘴巴,點頭不迭。

又過了幾天,朝廷下詔,嘉獎我蜀中平亂之功,給持節,加都督雍州兵馬銜,並增邑三百戶,從征各將,也俱有封賞。我一直懸著的一顆心到此才終於放了下來,我知道司馬公不再懷疑我了,我知道自己的前途將一片坦蕩光明。

(第一部《踐踏隴西》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