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這天夜裏,三十一歲的暴風城建築師奧利弗剛從**坎絲帕家裏出來,覺得有些冷,就緊了緊領子。在兩人吻別之前,他已經答應了下次要給她多帶些柴火來。

“貴族們給**送鑽戒,我隻能送一捆柴火。”他不由得自嘲了一下。自從在皇家建築師資格考試中失敗後,他已經六個月沒有工作了。

他隻希望回到家的時候,妻兒已經睡著了,這樣他就可以偷偷地到地下室抱出一捆柴火來,預先藏在後院荒廢已久的馬廄裏。

要拜訪坎絲帕的家,就必須經過舊城區的割喉小巷。這是他唯一向坎絲帕抱怨過的事情,但是卻始終不肯向她說明原因。

今天,正如同往常一樣,他在經過割喉小巷巷口的時候,停下腳步朝裏張望了一眼。寒冷的風從窄小的巷口吹出來,仿佛一個瀕死的人吐露著腐朽的氣息。

那兒沒有人,奧利弗對自己說,那兒一個人都沒有。

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在矮人區,他發現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蜷縮在路口。最近暴風城的流浪漢越來越多了,這些人總是讓奧利弗想起自己幼小的時候,捧著小錫盤乞食,強行給路過的馬車擦車軸,然後索來一點小費,或者是馬車主人對著自己腹部的一腳。

走過那人身邊不久,奧利弗突然感覺到腳脖子有一種銳利的撕裂感。他的整個身子向前跪倒,就在跟腱斷裂的疼痛迸發出來的同時,他的背部又被刺入了一刀,頭部不由得朝後仰去。

有人抓住了奧利弗的頭發,然後把匕首頂在了他的下頜。

“這是你應得的。”那人說完,抽動了匕首。

奧利弗看見自己的血噴濺在石牆上,就像一桶鮮紅色顏料傾入大海。

坎絲帕,他想。對不起。

1.

喬貞老了。作為軍情七處的探員,能活到五十歲也是不容易,所以這衰老到底意味著什麼,他還不清楚。

在這個淡如泉水的下午,陽光裏滲透著溫良恭謙的風聲,城外的大橡樹樹冠上幹燥著鳥兒的白色糞便,而喬貞卻在英雄穀裏釣那無趣的魚。他看著魚漂在水裏浮上來潛下去,幻想那其實是馬迪亞斯·肖爾的腦袋,鼻孔汩溜汩溜地噴著水朝他求饒:“喬貞先生,您還能幹二十年咕嚕嚕,不,二十五年咕嚕嚕嚕。”

嘁,沒意思,喬貞心想。他將魚竿往上一提,卻發現魚鉤掛上了一團烏七八糟的東西,就像一塊糾結成團狀的抹布。

帶頭發的死人腦袋?

不,不是。喬貞收回魚線,讓那攤破爛玩意趴在岩石上。那是一件破爛的藍色上衣。喬貞拎起它,展開來打量了一下,發現無法被河水衝刷的血跡,已經滲入布料之內。

“工作經驗帶來靈感”——這是他在課堂上常常教誨特工後輩的詞兒。於是在這自豪靈感驅使下,他脫衣服跳下了水,而且還不忘先做一整套準備運動預防小腿抽筋。雖然運河的水不是那麼清,但他還是立刻瞅見了其中無處不在的小魚,不由得暗自咒罵:“那魚竿也太不好使了。”

沒潛水多久,他就發現了那具男屍。它被粗麻繩綁得嚴嚴實實,繩子的另一端係在河底的一塊大石上。河水對視線的扭曲,讓它從遠處看上去恍然一張扭曲的軍旗。在喬貞靠近它之時,一條小魚從它的嘴洞裏遊了出來。

屍體正麵沒有明顯的外傷,喬貞遊到了後麵,才發現那刻在屍體背脊上的兩個大字:V3。這兩個字大約是用四刀刻成的,刀痕很深。浸泡得浮腫蒼白的皮膚,加上這刀痕,就像是產生了斷裂的冰層。一縷被拉扯出來的皮肉掛在”V”的最下方。

這時候喬貞憋氣已經到了極限,趕忙浮上水麵,鼻孔裏突然衝入的水讓他打了好大一個噴嚏。

暴風城的治安隊伍工作效率還是挺高的,運走屍體的時候沒有引起太多平民的注意。喬貞接過一個衛兵遞給他的毛巾,擦了擦臉。

“那個人我認識,”喬貞心想,“那個標記我也認識。”

“喬貞大人,那個你用完了嗎?那是治安隊的公物……”衛兵怯生生地指了指還貼在喬貞麵上的毛巾。

2.

看著治安隊的馬車消失在舊城區的方向,喬貞才想起來,今天該到埃林·提亞斯的奶酪店裏去取自己老早就訂購了的奶酪。

埃林小喬貞四歲,但是卻已退休了。幾十年來,兩人一直搭檔幹活。

“爸爸在二樓,你自己上去找他吧。”埃林的女兒伊萊恩在櫃台前不抬頭地說。

“哦。”同事的這位漂亮女兒一向不大愛打理喬貞,他也隻好幹巴巴地點了點頭,便來到店裏的二樓。

當喬貞推開門的時候,正好看見埃林手忙腳亂地把什麼東西包裹起來,回頭說了一聲“啊,你來了”,然後馬上把包裹遞給了喬貞,“這些就是你的份兒,拿著。”

喬貞掂了掂包裹。

“這兒有5磅?”

“你懷疑我沒給足量?難道多年的偵探生活讓你學會把老朋友也當成嫌疑犯了?你太讓我失望了,喬貞……”

“沒這意思。你這兒有點東西,埃林。”喬貞指了指埃林的左邊下巴。

“哪?”埃林一手指抹上了自己下巴上的奶酪渣,連忙在褲腿上擦了擦,“噢,謝謝。”

拿到了奶酪,但喬貞並沒有要走的意思。他進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說:“你還記得兩個星期以前發生在矮人區的那起案子嗎?”

“當然記得。建築師奧利弗被人抹了脖子,犯人用他的血在牆上塗寫了兩個字——是什麼字來著?”

“類似的案子今天又發生了。”

“什麼案子?怎麼個類似法?”

“運河裏發現一件屍體,背上被刻了‘V3’兩個大字,字跡就和奧利弗屍體旁邊發現的一模一樣。”

“背,背,”埃林用左手繞到自己背後,皺著眉頭想像那兒被刻上字是什麼樣子,“噢,那一定很痛。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這肯定不是獨立的案子。恰好,我認識第二個受害者,他名叫萊頓·方達羅恩,是在人口審計處工作的……”

“別說你想插手。這事兒還不一定歸軍情七處管,更不用說馬迪亞斯現在對你的態度了。”

“今早上他很明白地跟我說了,感謝我一直以來的貢獻什麼的。”

“那個混小子!不過我看他也說得沒錯。你老了,喬貞,我倆都老了,”埃林說。“記得我倆曾經為了追逐某個巨魔,一口氣爬了丹莫羅的兩座雪山麼?現在肯定是做不到了。老頭子該做的事情就是享受生活。”

“我知道,我知道。”

埃林吸了吸鼻子。“恩,我女兒的羊肉湯快煲好了。留下來吃晚飯怎麼樣?”

“算啦,”喬貞起身了。“我覺得伊萊恩今天對我特別沒好感。”

埃林把喬貞送到了店鋪門口。夕陽的餘暉像淡淡的金色海潮,覆在暴風城民居的頂頭上。

“喬貞,知道伊萊恩為什麼不喜歡你嗎?”埃林說。

“你終於打算告訴我了?”

埃林歎了口氣。

“從伊萊恩小時候開始,你身上的血腥氣就讓她感到不安。”埃林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們倆都是做髒活的人。但是在工作完成後,我必須讓自己變回一個普通人,不然女兒不會擁抱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想我能夠明白。”

“喬貞,你是很敬業,很努力。但是你卻把為軍情七處賣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你對自己身邊的人太刻薄了。看看你!五十歲了,沒有妻子,沒有孩子。這不是你應得的生活。”

“埃林,或許你不是第一個向我說這些話的人。”喬貞的手指搓著奶酪包裹的邊緣。

埃林又歎了口氣。

“關於這件謀殺案,作為老朋友,我想勸你,放棄吧,過正常一些的日子。”

“謝謝你的意見,”喬貞點了點頭,“還有謝謝你的奶酪。”

然後,他就離開了,隨著隱去的陽光一同走進暴風城的小道。

3.

這天下午,喬貞敲開了坎絲帕的家門。從半開的門縫裏,出現的是一張憔悴的女人的臉。

“您是坎絲帕·莫菲利女士嗎?”

“……是的。”

“我是為軍情七處工作的。關於建築師奧利弗·山德爾,我有些問題想問您。”喬貞正在努力搜索合適的詞彙。

坎絲帕沉默了好一會兒。“你應該去問他的妻子和兒子。”

“不要浪費你我的時間了,我知道你和他的關係。相信我,讓我問完問題,遠比打發我走要來得方便。”

“……請進吧。”坎絲帕拉開了門。

屋子裏的陳設很簡陋,但是也很潔淨。喬貞在屋子中央的飯桌前坐下,坎絲帕沒有給他上茶,隻是心神不定地坐在他對麵,十指絞在一起。

坎絲帕不是一個富有吸引力的女人,遠遠不及奧利弗那有一頭金色波浪般長發的妻子。而且因為在好幾處公共設施的食堂兼職,長時間的煙熏火燎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老。

“那麼,”坎絲帕說,“你想問些什麼?請快一些,我呆會還有活要幹。”

“奧利弗和你,是在兩年前認識的,對吧?”

坎絲帕顯得很驚詫,然後點了點頭:“是的。”

“據說你們在相識一個月後,就開始幽會了。”

“我……當時並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追求我。”坎絲帕顯得有些不自在,但又沒有回避這個話題。“他是一個建築師,而我隻是一個負責大鍋飯的**,還比他大三歲。這真的很難……拒絕。”

“你是怎麼和他認識的?”

“那時候,我替石工兄弟會做飯,午休的時候再把飯菜分發出去。他很引人注目,因為建築師們有專用的高級食堂,他卻每天到我這兒來領定量的午飯,然後和工人們一起吃。我很好奇,就鼓起勇氣,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回答了我。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