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他為石工兄弟會工作?”喬貞查過奧利弗的個人官方履曆,但完全沒有提到這一點。

“他當時是兄弟會的副總工程師。當那次叛亂發生的時候,我非常擔心他也會卷入其中……畢竟那麼多人都被殺死。太可怕了。”

“是的,範克裏夫掀起的叛亂……那真是一場災難。”喬貞停頓了一下。“你覺得是什麼原因讓他可以在叛亂中置身事外?”

“先生,您不是在拿我尋開心吧?您可是軍情七處的……”

“無論你知道些什麼,告訴我。而且,你不會因為你的話而招來任何麻煩。”

坎絲帕磨著自己的大拇指指甲蓋,顯得非常不安:“奧利弗把範克裏夫的計劃,告訴了暴風城的一位伯爵大人。當然,他隻是告發了自己所知道的那一部分而已……在叛亂前,那位伯爵大人把他藏了起來。”

“那位伯爵允諾他什麼獎賞嗎?”

“他……他沒有給我明說過,但是我想大概是皇家建築師的資格吧。因為在事發前,他曾經對我說了成為皇家建築師的種種好處,還說自己一旦獲得資格,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和我在一起了。”

喬貞皺了皺眉頭。“和他的妻子離婚,正式迎娶你?我可以這麼理解嗎?”

“……是的。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我嚇壞了。要知道,他的妻子可是一位家世顯耀的小姐。”

正因為妻子身份顯赫,所以奧利弗才會需要一個皇家建築師的身份,不要說離婚,至少在麵子上過得去。這順理成章,喬貞想。

雖說如此,但做一個叛徒永遠是危險的——無論你背叛的是哪一方。奧利弗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坎絲帕突然激動了起來。“事後,奧利弗說過很多次,他很內疚……他七歲以前一直都靠乞討和揀垃圾過日子,八歲以後進了孤兒院,才有機會讀書,做了建築師。他總覺得那些領著微不足道工錢的人是自己的弟兄,所以才不用高級食堂,和他們一起用餐。但是……”

“這麼說,奧利弗為了和你在一起,甘願背叛自己多年來認同的弟兄。”

坎絲帕顯得很窘迫,不發一言。

最終,奧利弗並沒有得到皇家建築師資格。這是官方檔案中無法抹殺的東西,所以喬貞很清楚。這並不奇怪,因為做叛徒的酬勞是不可能被保證支付的。

“非常謝謝你的合作。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喬貞說,“你愛他嗎?”

坎絲帕抬起頭,麵色蒼白。她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望著喬貞。

“我想我問得非常明白了。你愛奧利弗·山德爾嗎?”

“你為什麼要這樣問?”從這微弱的聲音看來,如果說她剛剛大哭過一場,也是可信的。

“毫無疑問,奧利弗是深愛你的。他願意為了你,放棄自己的妻子,背叛自己的弟兄。且不論這樣的決定是否正確,但是對你來說,和皇家建築師結婚實在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但是最後,結果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圓滿,你心中多少會有那麼一些失落吧?”

“你在暗示什麼……?”坎絲帕的音調升高了一些。

“事實上,在奧利弗遇害的那一夜,有人看見他從你家……”

喬貞這句話沒說完,坎絲帕就把一個茶碟狠狠地摔在了他的臂膀上。她猛地站了起來,幾乎要把桌子掀倒,失控地大喊著:

“奧利弗已經死了,先生,他死了!我盡力想把這個事實忘記,但是你卻強行要我記起來……而且你明明知曉一切,卻還要問我愛不愛他!什麼樣的冷酷心腸讓你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天哪,你甚至懷疑是我把他……你是一個惡魔!惡魔!”

坎絲帕腳一軟,跪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哭泣,也並不在意喬貞是不是還在自己屋裏。

喬貞走出了門。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他不認為坎絲帕有足夠的動機殺死奧利弗,但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他不得不做。和坎絲帕類似的充滿傷痛的眼神,他已經見識過太多。

4.

這天夜裏,喬貞來到了豬和哨聲酒店——他最常光顧的地方,老板是大衛·朗斯頓,當初開這家店子的時候從喬貞那借過錢。不過今天在店裏的隻有老板娘舍爾莉·朗斯頓和她的女兒妮可·朗斯頓。

“大衛到哪去了?”喬貞對正在櫃台前清閑地讀著一本小書的舍爾莉問道。

“訂購一箱月光酒遲了半個月都沒到,他自個兒去催了。今天想點些什麼?喬貞。”舍爾莉說。她四十五歲,風韻猶存。而她的女兒妮可,更是公認的大美人,不過這樣一個美人二十五歲了還沒結婚,多少有些不平常。

在妮可給喬貞上菜的時候,他一直從側麵看著她淺綠色的深邃眼睛。

“別那樣盯著我女兒看。”舍爾莉說。“對你來說,她太年輕了。”

“我隻是覺得,她和你年輕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喬貞又回頭看了看走向另一桌的妮可的背影,然後執起了餐叉。

“恩,真是美味。”嚼著煎肉排的喬貞冷不丁地來了這麼一句。

“今天你哪根筋不對了?不僅話多,而且還稱讚起我們小店的菜色來了?”舍爾莉說。

“舍爾莉,”喬貞說,“後天是你的生日吧?”

“……”

“大衛和妮可一定會替你準備一個完美的生日宴會。不過,我想,我大概也能給你準備一些東西……你看怎麼樣?”

舍爾莉歎了一口氣。“喬貞,你還真有心。是誰說話刺激到你這根木頭了?”

“我隻是問你願不願意接受我準備的生日禮物。”

“如果是二十五年前,甚至十五年前,我會說‘是’的。但現在不同了。我們都不年輕了,喬貞。有的事情過去了,就不該再把它給喚回來。我倆之間已經結束很久了。”

“是啊,大衛從我身邊偷走了你。”

“夠了,別說了。天啊,我都已經結婚二十五年了,你……”

“舍爾莉,雖然我老了,可是我不蠢。你對我做的事情並不公平!”

喬貞沒有預料到自己的音調高到吸引了旅店裏的所有人。舍爾莉捂住嘴轉過身去,當作沒有和他說過話的樣子。而妮可那充滿疑慮的眼神,更讓喬貞感到十分不自在。他連忙離開了旅店。這時候,一陣涼風從狹窄的過道中襲來,他打了個寒戰。

這不是你應得的生活。昨天埃林·提亞斯說的這句話,在他大腦中回響。

5.

近來,格拉瀚總是過得提心吊膽。從軍情七處那兒領來的一百個金幣已經花得隻剩零頭,一度依靠這些賞金沉湎於酒色的他,算是再次感覺到了什麼叫窮途末路。

這天夜裏,他被舍爾莉從豬和哨聲酒店裏趕了出來——因為沒帶夠酒錢。那是他喜歡的店,因為他可以偷瞄著妮可·朗斯頓,幻想她坐在自己的膝蓋上。

“婆娘,什麼嘴臉。”他搓著被舍爾莉扭得發紅的手腕。

路邊有個乞丐將手伸向他,滿以為這個曾經大大方方扔給自己一個銀幣的人會再次展現慈悲,但是格拉瀚一腳踢在乞丐腦袋旁邊的牆壁上。

“愚蠢的廢物,渣滓。渣滓!”

留下這一句咒罵,他便沿著河岸,搖搖晃晃地晃蕩。

他迷糊的眼神不時瞟過河麵,那其中有他扭曲的倒影。

突然間,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看到另外一個影子就在自己的影子後麵,幾乎就要重疊。

他猛地回頭,但是沒有看見任何人。

“狗屎——”為了掩飾心中的不安,格拉瀚大跨步向前走去,但是他清楚,困擾自己多時的那個夢魘再次出現了。被他所背叛的人那張血肉模糊的臉,無數次讓他在睡夢中驚叫著醒來。

但是他無法阻止自己的眼神時不時地瞟向河麵。跟在他背後那影子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他的耳朵根豎了起來,腳步愈發倉促。

“喂,你!”

這突如其來的呼喚聲,差點讓格拉瀚驚叫起來。當發現叫住自己的是衛兵的時候,他心想:“謝天謝地,是個活人。”

“這麼晚了,你在這兒做什麼?”衛兵走上前來。

“隻是想回家,先生。我剛從豬和哨聲酒店出來。”

“看上去你似乎情緒不太正常。報出你的名字。”

“我是……”

衛兵打斷了格拉瀚的話。“啊……我認識你。你叫格拉姆……不對,格拉瀚是吧?那個帶著我們的軍隊找到範克裏夫藏身地的迪菲亞叛徒?”

“是的,長官。是我。”

“我聽說你拿到了一百個金幣。那可值得上我半年的軍餉。不過你這模樣,並不像過得很有餘裕的樣子……算了,既然是你,那我就不追問了,諒你也不敢惹什麼事。”

“那是自然,長官。”

“好了,你走吧。以後不要這麼晚在外麵遊來蕩去。”

“謝謝,長官。”嘴上這麼說著,格拉瀚心裏想的是“又一個空吃糧不會辦事的渣滓。”

見過一個活人,他暫時拋卻了關於那夢魘的想像,吐了一口唾沫大跨步走起來。在運河區橋段前的拐角,就在他腦袋裏算計著怎樣用最後的一點零錢去地下賭場碰碰運氣的時候,一隻手從牆壁的陰影後探了出來,將他一把揪住,蒙住他的嘴,將匕首捅進了他的心髒。

格拉瀚在臨死前,死死揪著對方的袖子,嘴巴朝前努著,吐著血沫,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對方割下了他的舌頭,刺在匕首上,蘸著血在牆壁上塗抹出兩個大字:“V3”。到了第二天早上,這兩個血字會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顯得更為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