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看到格拉瀚屍體的時候,喬貞才將這樁係列謀殺案和範克裏夫這個名字聯係起來,因為他認識格拉瀚——那一百個金幣的賞金就是從他手裏遞過去的。
6.
喬貞來到暴風城人口普查辦事處,調查第二名死者——人口審計員萊頓·方達羅恩的情報。他不斷的逼問,弄得皇家代理人巴瑟羅爾滿頭大汗。
“是的,是的!萊頓確實因為犯過錯,而被降職。但是這能成為他被謀殺的理由嗎?完全沒有道理!”
“看起來對於他的死,你感到很不安。”喬貞說。
“不安?是嗎?當然,我當然很不安。如果你每天對著這些數不清的逃避兵役人數審查書,你也會不安的。”
“我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巴瑟羅爾。而且你知道我是為誰工作的。但是你看,我很有友好地用私人身份來找你打聽這些事,所以你最好明智一點。”
這類不動聲色的威脅通常都很有效。
巴瑟羅爾搔了搔光禿禿的腦袋。“你保證不會再告訴第二個人?聖光在上……”
“天哪,巴瑟羅爾,你還小嗎?難道我們是在玩猜謎遊戲,而不是在進行有關於一樁凶殺案的調查?”
“好吧,”巴瑟羅爾說,“萊頓被降過職,是因為他故意誤報了石工兄弟會成員的人數。”
又是石工兄弟會,喬貞心想。
“那是在範克裏夫那混小子沒有扯反旗的時候,石工兄弟會和他們的家眷,一同住在舊城區。當時工程管理處按照人數給石工兄弟會發放生活費,萊頓依照某個人的意思,將兄弟會的人數縮減了再上報……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這樣吩咐他誤報的‘某個人’,就能從那筆款子中摳一些油水了。”又一個順理成章的結論。
“我告訴你,那筆款子可不少!不過必須聲明一下,我可沒有參與。後來事情被捅出來了,遭到懲罰的隻有萊頓一人。畢竟某個人是動不得的。我隻能告訴你這麼多了!”
“你是個好人,而且非常誠實,巴瑟羅爾。我需要知道的就這些了,繼續忙活你的吧。”喬貞轉身打算出門。
“喬貞,等等。”
“什麼?”
“呃……”巴瑟羅爾似乎有些猶豫,“你覺得這是範克裏夫的餘黨在報仇嗎?”
“我隻能說,現在不能否定這個猜想。你看上去有些害怕,巴瑟羅爾。是不是還有什麼想告訴我的?”
“沒有了,喬貞。我並不是害怕。隻是這屋子裏怪氣悶的……”
奧利弗·山德爾,萊頓·方達羅恩,格拉瀚——三個死者都與石工兄弟會有著這樣那樣的聯係。喬貞實在找不到第七軍情處將這樁係列謀殺案擱置不管的理由。馬迪亞斯·肖爾的調查員們僅僅是走個流程,遠遠比不上喬貞如今了解的程度。
迪菲亞兄弟會的巢穴早已被搗毀,而範克裏夫也被處死已久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這起係列殺人案簡直就是對第七軍情處的直接挑釁——
“我不能用這種先入為主的結論去考慮。”喬貞暫時中止了自己大腦中的推斷。
此時,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小宅子。他沒有點蠟燭,蒼白的月光從窗口探進來,照射在他養著的黑貓背脊上。黑貓鼻子前的淺底錫盤裏有一根幹巴巴的魚骨頭。
喬貞肚子餓了。他拿起一塊一直擱在桌麵上的麵包,抹了點黃油就吃起來。吃完後,他拿起了黑貓的淺底錫盤,把那根魚骨頭扔掉了,然後來到水池子前洗那留下了不少小蟲排泄物的盤子。
水池前掛著一麵小方鏡。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前額的頭發已經花白了,嘴角的皺紋已經掩蓋了年輕時候留下的一塊傷疤。他褐色的眼睛仍然是有神的。
“鏡子。”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把錫盤往水池邊一扔,從口袋裏抽出了一張拓著“V3”符號的紙條,看它在鏡子裏麵的倒影。
他老早就覺得“3”的筆畫過於平直,現在他知道這是為什麼了。
鏡子裏的紙條,分明寫著“EV”兩個字母。
EdwinVanCleef(艾德溫·範克裏夫)。
7.
幾十年來,喬貞一直和埃林搭檔幹活,每當有什麼獨到、有價值的見解,就會馬上提供給對方。現在,他忘記了埃林勸他放棄這起係列謀殺案的忠告,興衝衝地跑到了埃林奶酪店,卻發現大門緊閉。
在高喊數次仍然沒有得到回應後,埃林的一個鄰居小心翼翼地出現在喬貞麵前,告訴他:“埃林昨晚上在自家店門口不知被什麼人襲擊了,現在正在醫院裏呢。”
在醫院病房門口,喬貞首先麵對的是老朋友女兒的冷眼。
“你來這兒做什麼?”伊萊恩·提亞斯雙手交叉在胸前,毫不客氣地擋住了入口。
“你父親在裏麵嗎?我想見見他,伊萊恩。”
“你來我家取奶酪那一天,對我爸爸說了些什麼?”
“隻是一些閑聊。”
“你最好告訴我。”
伊萊恩顯得咄咄逼人,喬貞這麼多年來也早已習慣了。但是對於好友的女兒,他始終沒辦法讓自己的態度強硬起來。
“伊萊恩,你在做什麼?讓喬貞進來!”屋內傳來了埃林的吼聲,然後接著兩聲咳嗽。伊萊恩一臉不情願把身子從門口往屋子裏麵挪。
喬貞進入了單人病房,看見埃林躺在病床上,腦袋上和胸前都纏繞著滲血的繃帶。雖然麵色不大好看,但比起普通病人,他還要顯得精神得多。
“坐這兒,喬貞。”埃林拍了拍自己病床的邊緣。
“發生什麼事了?”喬貞在病床邊坐下,說。在他的記憶裏,這遠遠不是埃林受傷最重的一次,而他也無暇表達累贅的關心。
“喬貞,這……”埃林突然想起了什麼,就轉過頭對女兒說:“伊萊恩,你出去。不要聽我們說話。”
“爸爸……”
“聽話,乖女兒。”
“……不要太勞累了,您還得休息。”伊萊恩不情願地走出了病房。
“好了,喬貞,現在隻剩我們兩人了。你看上去肯定不是專門為了探病而來的,除了我的受傷,大概還有別的東西讓你覺得更有趣吧?”
“或許是這樣沒錯。”喬貞說。“但我現在需要知道你發生了什麼。”
埃林稍微坐起了身子。“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襲擊。那個人一直隱藏在陰影中,還穿戴著一身黑色的鬥篷,似乎是有計劃地不讓我看見他的臉。我唯一看見的是他刺在我身上的刀——那玩意在黑暗中也閃閃發亮。”
“你被刺了哪裏?”
“前胸,幸好我及時截住了。腦袋上這些傷是我後來撞到了牆角給弄的。當時,我身上恰好帶著切奶酪用的刀,雖然不怎麼鋒利,但是卻很幸運地把他的刀打掉在了有光線的地方。那時候,我清晰地看到刀麵上刻著一個字母——J。我想拿到他的刀,但是卻失敗了。那家夥速度很快,而且力大無窮。幸好我乘他彎腰拿刀的時候,在他身上捅了一下,然後他就逃走了。如果是在十年前,這家夥能逃得掉才怪——”
“J?”
“是的,J。但我不覺得這有什麼特殊的意義。看你這副表情——你該不會把我這事兒和那起係列凶殺案聯係起來了吧?”
“實際上,”喬貞說,“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在把自己的調查結果說出去之後,喬貞麵對的是埃林那“不可置信”的表情。
“喬貞,你前麵說的我都懂,比如三個死者和兄弟會的關係——但是那個‘反寫的EV’,聽上去太不合情理了。”
“它本身確實不合情理,但是它並非獨立存在的。埃林,你的思維能力還沒有退化吧。”
“你是說有人在為範克裏夫報仇,並且留下了艾德溫·範克裏夫的名字簡寫做暗示,又出於不知什麼古怪的原因,還非得把‘EV’反寫成‘V3’來迷惑別人不可?你不覺得這很矛盾嗎?”
“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我要找出這個原因。還有,說實話,我覺得你就是殺手的第四個目標。你沒有死,他還會再來的。”
“如果我是第四個,你也許就會是第五個。和範克裏夫被處刑有關係的人至少有一二百,你不覺得凶手目前為止的做法太有隨意性了嗎?”
號稱不插手這件事的埃林,此時也不由自主地和喬貞分析起來。
“沒錯。所以暫且不提及你,至少在那三人之間一定還有別的聯係。”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阻止你了,”埃林說。“你就好好幹吧。小心一些。”
出了醫院後,喬貞找到了幾個曾在自己手下做事,並且很忠心的後輩,讓他們安排人日夜守衛埃林的病房。事實上,埃林的受傷,讓他抓住凶手的心變得更為急迫。
他回到家,將到目前為止的情報都詳細整理了一遍,然後在一張紙片上寫下總結。因為不是要交納給官方的報告,所以他用“這樣的事件,仿佛讓人聯想到,某個作惡多端的人成為幽靈,展開了惡毒的複仇”這一個人色彩頗重的句子做結。他將這張紙片揣在懷裏,就像揣著一張獎狀,然後去了豬和哨聲旅店。
舍爾莉似乎不那麼歡迎他。非常難得的,喬貞喝醉了,醉得一塌糊塗。稀裏糊塗醒過來後,他發現自己已經被移到了一個不會打擾其他客人的角落。他再次懷著羞愧和失落離開了酒店,回到家後伸手去掏那張紙片,卻什麼都沒有掏到。
紙片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