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提森即將把匕首紮進喬貞身體的時候,從河對岸突然飛過來一支箭,紮進了他的左眼球。
仍然被捆在棺材板上的喬貞,因為無法動彈身體,所以很難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片刻後,他艱難地抬起了一點頭部,看見數十名軍情七處的士兵已經把格申娜和提森包圍了。
他們不打算投降。提森身上中了數十刀,卻仍然沒有倒下,甚至開始用咬人這種瘋狂的戰法。看上去他是要解救已經被數名士兵架住的格申娜。格申娜不停地掙紮著,最後被士兵的長槍刺穿了一邊手臂,而提森更顯得瘋狂起來。
後麵發生了什麼事情,喬貞便不知道了,因為他再次暈了過去。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活了下來。
13.
這是喬貞第一次呆在病房裏被馬迪亞斯·肖爾探訪,他覺得渾身不自在。午後的陽光從窗戶射進來,使他的頭部再次隱痛起來。
“你知道那個女人有多瘋狂嗎?她通過研究黑魔術,把自己的心髒植給了自己的仆人。這就是那小子打不死還力大無窮的原因。”馬迪亞斯說。
“就像……亞伯克隆比那樣?”
“沒錯。不過,能硬吃上那家夥幾下子,你的身體還真不錯。”
“當然,因為第一擊後我就暈過去了。”
兩人多年來的上司與下屬關係,總是充滿著一種緊張感。而如今這番談話,簡直融洽得有些奇怪。
這起係列謀殺案就算這樣結束了,喬貞想。一個多月內,死了三個人,並不是非常大的損失,至少比喬貞年輕時候經曆過的“暮光教徒的瘋狂”和“赤脊山絞首者”等等案子程度都要輕得多。
接下來,喬貞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
“馬迪亞斯,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他問。
“他們作案次數太多,犯了慣犯都會犯的錯誤——太過張揚。在你剛被扛出地下室的時候,我的巡邏兵就已經注意到不對勁了。”
“那麼,我能活下來全是運氣了?”
“可以這麼說。當然……這麼想不大利於健康。”
“不,你在騙我。”喬貞說。“你一開始就知道,這整件事。”
馬迪亞斯把一隻手撐在病床尾的圍欄上,用一種專注、絲毫不動聲色的表情望著喬貞,不發一言。
“你就是圍攻戈塔羅·範克裏夫的‘第五人’。雖然你當時還小……我想想看,十四歲吧。但是你已經有能力讓一個人從檔案中消失,畢竟軍情七處的創建者——你的祖父,那時候還活著。”
“了不起的陰謀論。你從哪兒得到這個古怪主意的?”馬迪亞斯說。
“戈塔羅的日記。我非常幸運地,恰好翻到了那一頁……勉強能不用鏡子讀懂。‘馬迪亞斯,誰也不敢惹他,因為和他吵架都得被關進監獄’,他是這麼寫的。那本日記你還沒有作為證物收起來嗎?那可要小心一點了。”
馬迪亞斯的臉稍微有些變色。
“還有一件事,是我一個小時前才想通的——奧利弗·山德爾本人沒有任何後台,妻子雖然是貴族卻又不可信任,按照他那種謹小慎微的性格——他可是能隱瞞著妻子和別的女人幽會一年多的人——自然不會隨意找到一個暴風城官員就把兄弟會的起義計劃給透露出去。他唯一認識的為官者,隻有你了。
“此外,我並不肯定你是不是從萊頓·方達羅恩誤報兄弟會人口這件事中獲利的人。但是按照你的身份,做了這樣的事情卻沒有遭到懲罰,那是很自然的。在你統領下的軍情七處,掌握了不少官員收取賄賂的資料,這點就連我也知道——仔細回想一下,這些資料還有不少是我弄到手的!如果不是巴瑟羅爾強調萊頓是受命於某個特定的人,我或許還不會想到這一點。
“沒錯,馬迪亞斯,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你掩飾了自己‘第五人’的身份,然後把其他四人的資料透露給了格申娜。不然,格申娜完全沒有理由選擇在這麼多年之後才一一找到‘仇人’報仇。你利用她來清除那些證明了自己劣跡的人,因為你凡事都不會自己動手——這樣才能保持幹淨。
“可惜,你的計劃出了兩個意外。一就是我的介入。你不知道格申娜所認為的‘第五人’是我。二是格申娜擅自刺傷了埃林,目的是為了警告我這個‘第五人’。格申娜做得太過火了,這對你不利,所以你希望借用我來除掉她。不過,我最後也失敗了,你不得不出麵。說吧,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派人跟蹤我的?是我醉酒後丟失小紙條的那一天?還是從我發現萊頓屍體的那一天就開始了?因為這樣的理由得救,實在是讓我高興不起來。”
一陣難言的沉默後,病房裏響起了馬迪亞斯有節奏,卻不帶任何感情的雙掌合擊聲。
“我得仔細考慮是不是讓你正式重回崗位了,喬貞。”三下掌聲後,馬迪亞斯說。“比起埃林,我一直更尊敬你。你腦袋裏除了工作,什麼都沒有。”
“這算對我的讚賞嗎?”
“喬貞,說出這番話對你有什麼好處?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心照不宣。畢竟該死的都死了,自己隻要活下來就好。不是嗎?”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這樣的話對我已經沒有意義。”喬貞說,“就算再三被冠上‘除了工作什麼都不知道’的名號,我也認了。我隻是想活得誠實一些。”
“既然一直都是一個人活,”馬迪亞斯說,“那麼現在一個人去死,也沒什麼問題吧?”
馬迪亞斯抽出腰間的匕首,對著喬貞的咽喉。
那正是刀麵上刻著“J”字母的匕首,光滑如新的刀刃在喬貞的脖頸上投下陰影。
“隻是一個玩笑而已,別用那副可怕的表情看著我,”馬迪亞斯說,“我說過,我很尊敬你。不然又何必從格申娜手裏把你救下?這把匕首本來就是你的,現在物歸原主。”
他把匕首擱在了病床頭的桌子上。
“我要去工作了,喬貞。或許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就會派新任務給你。”
“如果我拒絕呢?”
“‘想活得誠實一些’,這句話是你剛剛才說起過的吧,怎麼這一會兒就忘記了?你不會拒絕的,喬貞。一個人生,一個人死,在生死間忙忙碌碌,這就是你。”
馬迪亞斯走出病房後不久,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喬貞感受到一種很久以來就未有過的鬆弛感。他覺得腦袋不太痛了。
陽光在喬貞蓋著的毯子上照出了明暗分明的一條線。空氣中的微塵,在明暗線兩側紛亂地舞動著。
尾聲
夕陽的餘暉,讓荒廢的田畦更顯孤寂。一陣風吹折了懸崖邊生長的枯樹。
按照馬迪亞斯提供的信息,喬貞找到了枯樹下的小墳頭——埋葬著戈塔羅·範克裏夫小小遺體的地方。它看上去隻不過是不小心踏出的一塊泥亙而已。
喬貞回想起了一切。那是關於一把匕首,和一個小男孩的故事。
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他正在舊城區追逐一名逃犯。逃犯抓住了一個男孩,想利用他做人盾,卻被喬貞擲出的刻印著名字首字母“J”的匕首刺中了肩膀,束手就擒。
那個男孩用崇敬的眼神望著解救了自己的喬貞,就像望著一名天神。他是一個口齒不清的孩子,但是喬貞打算將匕首留給他做紀念——這是他第一次由於自己的危險工作,而得到尊敬的眼光,所以這也是他給自己的紀念。
“你要有足夠的勇氣,才能接受它。”喬貞說。
孩子說話有些困難,隻是一個勁地點頭。在接過匕首的時候,他臉上充滿了欣喜,以及希望。
那個小男孩就是戈塔羅·範克裏夫。
那是一場神聖的儀式,就像國王傳遞權杖給王儲,就像祖父將古舊的懷表傳給曾孫。
在這一刻,喬貞又怎會想到,這神聖的交接儀式,最終成為了一連串謀殺和陰謀的導火索。
他不想責怪圍攻戈塔羅的小孩們,因為他們隻是太年幼,不知道什麼是尊重生命。他不想責怪格申娜,因為她隻是一個因為母愛而瘋狂的可憐女人。
但是最終戈塔羅還是死在了割喉小巷。十五年後,又有數個人因他而死。
喬貞也不想責怪自己。
“我沒有做錯。”他自言自語。
他將那墳頭挖開一些,挖深一些,把帶“J”字的匕首埋了進去,闔上土,再用手給拍實了。
“它是屬於你的,現在還給你,戈塔羅。”他說。
風冷了。喬貞站起身來,搓搓手,踏上了回家的路。陽光把他的影子在荒廢的田畦上拖得老長老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