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亡(1 / 2)

從立冬至今,京畿直隸地區已經迎來了今冬的第五場雪。去歲苦夏的嚴重旱災,竟令山西、山東、湖廣及陝西地區的秋糧幾乎顆粒無收。一心惦念著如何度過春荒的百姓,對著這漫天白雪,滿腹愁腸。嘉靖三十六年的冬天,在人們的心裏,竟變得出奇的寒冷。

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兩天,依舊沒有停止的意思。放眼望去,天地已成混沌一片,辨不出東南西北。昔日人來車往的驛道,荒渺不見人煙。

保定城外的一座破敗山神廟裏,兩個錦衣衛校尉歪在火邊,一邊喝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兩個校尉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其中一個年紀略輕的,抓著酒葫蘆往嘴裏送了一大口,喃喃罵道:“這倒黴的鬼天氣,又攤上這麼個倒黴的鬼差事!出頭露臉的事都讓那幫孫子給搶了,吃苦受累的時候就想到爺爺。”

年紀略大的則苦笑一聲:“兄弟,活著把人帶回北京,齊全交了差事就算造化。弟妹還在家等著你呢,這上下也該生了吧?”

年輕的點頭微笑:“年根兒前的事,說實在的,我真不願領這趟差事,傷陰鶩知道嗎?”年長的瞄了一眼牆角的少年,低聲問:“上頭巴巴地叮囑,務必要把人犯帶回北京。原以為是什麼貪官蠹吏江洋大盜,誰知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年輕的看看他笑著說:“杜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杜校尉愣了愣說:“你知道的,我領差從來不多話,真是沒想明白啊,他到底是什麼人?”年輕校尉搖頭道:“別人說你一向孤僻,我還不信。這事兒已經傳遍京師,眼下恐怕沒人不知道了,”他指指少年,低聲道:“他就是沈鍊的二兒子沈襄啊。”

杜校尉“啊”了一聲,轉過頭去盯著沈襄上下打量。沈襄隱約聽到父親的名字,正好掉過頭來,兩人目光一碰,沈襄冷冷地橫了他一眼,立刻不屑地別過臉去。

杜校尉怔怔說道:“沈鍊的案子,三法司不是已經會審結案了嗎?沈瑓斬首,一子戌邊。又弄回北京是怎麼回事?”

年輕校尉“哈”地一笑,湊近他道:“聽人說,是嚴公子仍然覺得不爽快,所以刑部又下了斟合,密令拘押回京。”他瞄了一眼沈襄,淡淡道:“回京後是死是活,難說的很。”

杜校尉垂下頭出了一會神,忽然笑道:“奉令行事,關咱屁事。這天冷得真是邪乎,來來來,兄弟,哥倆難得有機會坐在一起喝酒,多喝幾口,也暖和暖和。”

沈襄抱著肩頭瑟縮在牆角,背貼著冰冷的牆壁,隻覺得雙眼幹澀,嘴唇爆裂,渾身的傷口更是火灼似的熱辣辣作痛。見那兩人不時地瞄著他,知道談的和自己有關。因為父親沈鍊七年前任職錦衣衛經曆,沈襄對錦衣衛的編製甚是熟悉。從二人的服飾言談,早已知道這兩個校尉隸屬主管詔獄的錦衣衛北鎮撫司。北鎮撫司負責傳理皇帝欽定的案件,擁有自己的詔獄,不必經過法司會審,可以自行逮捕、刑訊、處決犯人。

沈襄不知道命運在前方給他安排了什麼,他的內心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比起心裏的傷痛,他已經察覺不到肉體的痛苦。這些天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哥哥和弟弟至死不瞑的眼睛。

他無法忘記九月二十日的那個清晨。獄中的番役打開關押他們兄弟三人的監房,簇擁著一個身穿紅色官服,圍著花犀束帶的官員走進來。沈襄認得這個臉色白淨的官員,就是這個宣府總督楊順親自帶領番役五花大綁帶走了父親,抄了他們的家。他緊緊抱著八歲的弟弟沈褒,一言不發地盯著楊順。

早有番役搬了一張椅子過來。楊順坐下,似笑非笑地盯著兄弟三人道:“按朝廷律,沈家犯屬須有一人發戌極邊,沈袞是老大?你收拾一下,今天就上路吧。”沈襄看了看病得昏昏沉沉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