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惡狠狠的話,反而讓沈襄樂了。平日周彥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突然從曹懿嘴裏說出來,不倫不類至極,對沈襄,他實在是已經計窮。
沈襄正咧著嘴笑,即墨上前一把拽起他,“你就造孽吧你,小心天打雷劈。”
“你說我是不是自作孽?”即墨回來的時候,曹懿無奈地問他。
即墨覺得是有那麼點意思,但他無法回答是或者不是,隻能陪笑不語,笑容卻有點詭異,曹懿看了他幾眼,問道:“什麼事得意成這樣?”
即墨笑道:“這小子,洗著澡就睡著了,推不醒掐不醒。我把他晾那兒了,瞅著能不能凍醒他。”
想想沈襄泡在浴桶裏昏睡的樣子,曹懿也忍不住笑,“真難為他,這些日子是怎麼混過來的?”
不知想起什麼事,他漸漸笑不出來,笑容頓時收斂。
方先生曾經認真地告誡過他,這個年紀的少年,缺少什麼樣的情感,便會下意識地在身邊尋找替代物,引導得法,才能順利邁過這個坎,否則他會另外尋找補償的途徑。
曹懿覺得頭痛不已。他努力想推卸掉這份責任,這孩子卻象貼膏藥,鍥而不舍地又粘上來。他歎口氣道:“去叫醒他,別泡冷水裏,再招了舊病根。”
沈襄從浴桶裏爬出來,磨磨蹭蹭地換上即墨的幾件衣服,盡量拖延著去見曹懿的時間。即墨的身量比他高大,兩隻褲腳直落到地板上,他就這樣拖拖拉拉地提著褲子,單手推開臥室的屋門,一眼看到倚在床架上的曹懿,人已經睡著了。
他站在床前怔怔地看著。一封書信攤開放在膝蓋處,曹懿一隻手按在信上,另一隻手垂落在床側,維持著一個非常不舒服的姿勢,卻睡得很熟。上次在嚴府病發之後,曹懿似乎變得極易疲倦,此刻門外有人喧嘩,身邊有人站在床頭,都沒有驚動到他。
沈襄的眼睛轉到懸空的那隻手上。燈光下那隻手顯得蒼白而單薄,手背上有淡藍色的血管若隱若現,一室靜寂中,仿佛可以聽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
他的神思在恍惚中飛回到多年前,想起某個夏日的午後,他和沈袞兩人扔下功課出去玩耍,回家後父親恨鐵不成鋼的目光,和方才的曹懿如此相像,那一瞬間,他有片刻今夕複何夕的迷惑。
他安靜地後退,卻不小心撞翻了一隻木椅,咣當一聲響,曹懿猛地睜開眼睛,眼神有片刻迷惘,看清是沈襄後才鬆口氣,問道:“吃過飯了?”
沈襄把腦袋搖了兩下,轉而又拚命點頭。曹懿坐起身招呼他,“你搬把椅子坐過來。”沈襄卻慢騰騰地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曹懿拉起他的手,沈襄退縮了一下,想把手抽回去。曹懿覺得不對,抬起他的手一看,上麵全是茅草和荊棘劃出的血口。
曹懿吸了口氣,注意到沈襄的臉蛋上也是一道道的傷口。撫mo著沈襄濡濕的頭發,他的目光變得溫和,“周彥出了遠門,你暫時見不到。聽我的話,回北京去。”
沈襄怯生生地偷眼看看他,小聲咕噥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
曹懿笑笑,“想罵我你就大點兒聲,別這麼著腹誹。”他拉著沈襄坐下,然後溫言道,““我並不想逼你。可是沈家隻剩你一條根,替你父親昭雪的希望,都壓在你身上。你若想做成這件事,必然要學著放棄其他一些事。”
沈襄抬起眼睛不解地問,“包括親人和自己喜歡的人?”
曹懿的笑意凍結在唇上。“有時候,必須。如果你不能控製自己,就勢必要被別人控製。”
他的目光從沈襄的臉上移到手中的書信上,想了想才低聲道:“去睡吧。周彥回來之前,你可以再留一段時間。”
沈襄一下子打起精神,問道:“真的?”
曹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其實周彥隻是你的借口,對吧?枉他對你那麼好。”
沈襄咳嗽一聲轉過臉,耳根有點發熱。
望著沈襄興高采烈地離開,曹懿無奈地笑了笑,到底是孩子,不識憂愁滋味。再有三四天就將進入浙江境內,如今在杭州等著他的,還有些什麼?翡翠,你可安好?是否還記得我?離開三個多月,他第一次正視這個名字,想起她的音容笑貌,身上忍不住一陣陣發冷,麵頰卻火辣辣的滾燙,心中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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