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歸(2 / 3)

即墨挑起簾子,看了一眼便愣住了。兩名親兵抓著一個蓬頭垢麵的少年,正罵罵咧咧地往這邊走。那少年的個子,隻到兩人的肩頭,被兩名彪形大漢懸空架起,雙腳幾乎離地,卻拚命掙紮著,兩腿又踢又踹。

即墨壓低聲音斥了一句:“公子才躺下,你們折騰什麼?”

親兵把少年重重摔在地上,其中一個微微躬了身回道:“標下趙坤,我們在行李裏抓到一個小賊,請小哥兒抽空回了侯爺,看如何處置。”

即墨上下打量了那少年幾眼,見他身上一件汙穢難辨的短打截衫,一頂大得可笑的氈帽壓著眉眼,臉上東一道西一道,不知是鍋灰還是汙泥,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即墨覺得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此人。他想了想道:“你們別難為他,給點銀子打發走算了,還是不要驚動公子。”

趙坤指著少年道:“這小子不象平常的小偷,在咱們身後跟了有十幾天,我早就注意到他了。”

少年被人按著動彈不得,抬起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雖然臉上肮髒不堪,那雙眼睛卻是黑白分明。

趙坤在他頭上狠敲一記,笑道:“你還挺橫的,看什麼看!”

另一名親兵接口道:“別是個啞巴吧?”

少年呸了一聲,終於開口,“你才是啞巴呢!”

即墨一隻腳已經邁進門,聽到這個聲音,如同晴天裏打了個霹靂。他驀然回頭,伸手揭掉那少年的帽子。少年避無可避,隻能被迫對上他的眼睛。

即墨驚呼一聲:“端硯!”

曹懿披上外衣走到外間,乍看到衣衫襤褸的沈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照他的安排,沈襄此時應該已到達宛平,成為田家的四子,如今卻如此模樣出現在南直隸境內。

他無言地注視著沈襄,目光中的威勢令沈襄感覺到巨大的壓力,微微覺出些羞愧和不安。

十幾天裏風餐露宿,冷餓交加之下,沈襄雖然努力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小腿肚卻開始不爭氣地發抖。最終抵抗不住曹懿眼中徹骨的失望,他終於老老實實垂下了視線。

曹懿這才開口,口氣淡淡的,聽不出是生氣還是惱怒,“去洗個澡吃點東西,明天送你回京。”

沈襄有些失望,又不敢大聲,隻能嘀咕道:“你答應過我,見了彥哥再送我走。”

提到周彥,曹懿心裏一陣刺痛。自己一言不發撂下周彥回了北京,他沒料到,周彥竟然會貿然再次身履險地。胡宗憲的信中語焉不詳,他卻明白,招撫一事已經徹底偏離原來的軌道。

“你答應過你母親,一定聽我的話,你聽了嗎?”

他定定神,盯著沈襄問道。

即墨側過臉看著曹懿,臉上現出一點不安的神色,他聽得出曹懿的嗓音忽然間黯然失色。

沈襄自覺理屈,低下頭不再說話。

“你怎麼出來的?有沒有給先生交待?”

“我……我躲在行李裏。”沈襄的頭垂得更低,“先生不知道。”

曹懿搖搖頭,轉身對即墨道:“給先生寫封信,告訴他已找到端硯,即日回京。”

即墨應了一聲走到桌前,照他的意思提筆而成。曹懿看了看沈襄,接著道:“再補上一句,請先生加緊看管,如果他再犯事,不必存任何憐惜之心,家法伺候。”

“看不住我還跑,腿在我自己身上。”沈襄聞言抬起頭,一臉不服氣,“除非你打斷我的腿。”

曹懿瞪著他,不願相信這就是一年前那個倔強剛烈的孩子。他氣惱地閉上眼睛,再開口時,聲音裏已經有了壓

不住的火氣,“天天與僮仆輩和光同塵,他們那些怠賴招數,你修煉得爐火純青,真出息了你!”

沈襄分明也掛了火,大聲道:“公子食言在先,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邏輯分明,字字落地有聲,頗似他本人的真傳弟子。即墨低下頭咬著嘴唇忍笑。

曹懿氣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雖然他對下人一向態度和藹,但府裏多年的家人,都知道他看似平和,卻有著不定期發作的爆栗脾氣,所以老家人見了他多少還是有些畏懼。可他就是拿沈襄沒有一點辦法,既打不得也罵不得。

他隻好裝作什麼也沒聽見,甩手進了內室,“帶他洗個澡換身衣服再來見我。”經過沈襄身邊時,他壓低聲音道:“到杭州我剝你的皮。”